「老二。」馮即安不再有玩笑語氣,看出武天豪神態的不對勁,他抱胸等待著答案。
「李客煙就是唐璨!」武天豪手掌一展,那支離破裂的葉子紛紛落下。
雖然訝異莫名,但一切事情的疑問都因這句話而變得再明白不過,還需要什麼解釋呢?馮即安知道武天豪猶豫不決的原因了。
看過他對待那顆廉價珍珠的珍愛心情,目睹過他對李客煙超乎常理的態度,馮即安一直清楚知道,這兩個看來截然不同的女人,是怎麼影響了不易動情的武天豪。
唐璨,僅僅為她的個人行為,毀了狄無謙一季以來為堡裡所花下的偌大苦心,更取走了七採石,還一路把他們兄弟三人要得團團轉。這件事還沒這麼快了結呢!因為光是老大那一關,就夠令人傷透腦筋,更別提狄無謙那一報還一報的硬漢個性,這一切恐怕是難了結了。
「三弟!七採石我一會兒交給你,回頭讓大哥先送回關外去給無謙;至於唐璨的事,你暫時什麼都別對大哥說,只要告訴大哥,如果他信得過我,日後我一定會親自給他、給無謙一個合理的解釋。」
「就這樣?」馮即安眼晴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武天豪的短短幾句話,就把這最燙手的山芋扔給了他。
「對,就這樣!」
「嗯!老二,你想收我的屍嗎?老大根本不聽那一套,尤其事關七採石的遺失,你簡直要我去送死!」
「三弟!別再開玩笑了,我現在沒心情。」武天豪不勝厭煩地說。
「別開玩笑的是你,老二,咱們交情一場,你這麼做才是真的說不過去,普天之下,誰能鎮得住老大那顆暴雷,你再這樣的話,我可要生氣了!」他握緊掌頭低吼著,「不是我馮即安有偏見,咱們三兄弟沒回狄家前都還是正正經經、沒病沒瘋的,結果呢?你去逮李茗煙,我跟大哥去救朱清黎,之後就什麼都不對勁了,這全都是女人害的!好吧!你們擇你們所愛,做兄弟的干涉不到這一層!老二二,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子已經走偏了,天哪!」他一手叉腰,一手捧著頭,不可置信地大叫起來:「眼前這個真的是我從小就認識的武天豪嗎?他會為一個女人犧牲至此?」
「不要說了。」武天豪捏住拳頭,瞪著那一地碎落的葉子。
「什麼不要說了?你不能逃避這些事,你知不知道」看到武天豪愈來愈憂傷的臉,馮即安數落的聲音便愈來愈低,末了他想起什麼似的,一團火氣又冒上來。
「你別擺那可伶兮兮的模樣,長樂郡主的事你怎麼說?難道還要再犧牲我!」
長樂郡主?武天豪錯愕地抬頭,不解地看著馮即安。
走近房門的唐璨在門口猛然收住步伐,她穩住托著茶盤的手,小心地靠上門邊,傾聽兩個男人的對話。
「你知不知道,皇上聽了九王爺的話,把清黎郡主做主許給了老大,現在王爺那老頭已經在策劃要把你和長樂郡主湊成對兒呢!」
「我?」武天豪指著自己,仍是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
門口的唐璨,一味捏緊了托盤。
「你也知道朱樂姿那丫頭的脾氣,無法無天,又刁鑽任性,鬧得王府都快掀了,連王爺都受不了,清黎郡主也為此事已經搬進了『黎軒小築』待嫁;也就是因為這樣,王爺才想到要找個人當墊背,偏偏朱樂姿誰都不要,她心坎裡只中意你一個。王爺這一想到你,說你人品和脾氣都是官場上數一數二好的,雖說出身不高,現下又辭了宮,但這些都是小事!只要娶了郡主,加宮晉爵、榮華富貴是理所當然的事,在樂見其成的情況下,他當然會想法子如那朱樂姿的願!」
「你不覺得,這實在太荒謬了?」聽完馮即安的話,武天豪偏著頭,難以置信地問。
「誰教你那一陣子在京裡,老是對人溫溫和和的,說著笑著就避開了去,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那朱樂姿當與然以為你對她有意思。老二,你到底要怎麼樣?總給我一句話吧!」
「什麼怎麼樣?」武天豪聽懂了,惱怒地-揮袖,這下子他是真的生氣了,唐璨的事還不夠他煩嗎?怎麼連毫不相干的王爺府都要扯上他?
他根本就不喜歡那個動不動就拿權勢壓人的朱樂姿,溫文微笑,是他對女人一種習慣性的禮貌態度,再說他從沒說過什麼明示、暗喻之類的甜蜜話,朱樂姿喜歡他,只能說她會錯意,搭錯線,干他什麼事?
撇開這點不說,武天豪最氣的是馮即安,打小便一塊兒長大,難道還不瞭解他的個性?
他和狄無塵,還有馮即安,芋人都有個相同的共通點,就是他們都不喜歡跟那些拉雜瑣碎的名利權勢畫上等號關係。
「我還能怎麼樣?這麼無聊的事也要告訴我,你茗是真想加宮晉爵,這種機會讓給你好了,我不要。」
「讓?」馮即安大叫,「有沒有搞錯,朱樂姿喜歡的是你,她希望的駙馬人選也是你,這干我什麼事?我只是個傳信人,要不要還得由你去跟王爺說!」
「別鬧了,我才不做那種無聊事!」
「老二,這不是無聊,只要你去說一聲不喜歡,九王爺也不是那麼不通情理。其實啊,這女人是會變的,別看眼前的朱樂姿,尖牙利嘴地不討人喜歡,說不定婚後她奉你為天,性子也大大轉變,人呢,是溫柔如水,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有妻如此,夫復何求呢?」
後頭這些對武天豪毫無意義的話,庸璨全接收了進去,拖著沉重的步伐,她腳尖用力磨擦地板,失神地走開了。
朱樂姿……這位長樂郡主……王爺府裡最受寵的貴族千金……她唐璨有何資格去比過人家?
面對她這打一開始便篤定知道的結果,唐璨撇開自己最不服輸的尊嚴,因為這明是她早看清的事實,但誰教她這樣愛他!誰教她偏偏卻又配不得他的愛!
※ ※ ※
唐璨在樓下呆坐了好久,直到夜色深了,直到武天豪從身後柔柔地攬住她的腰。
「怎麼不在房裡待著?」貼近她柔軟的身子,武天豪像一隻蜂,貪婪吸著她身上的香。
「不想待。」她說,神情有些悶悶不樂。
「生氣了?」
「怎麼……」她看著他,才驚覺那位「長樂郡主」讓自己表現得反常了,「我沒有生氣。」唐璨站起來,很快掃舉步跨梯上樓。
武天豪跟著進房,點亮蠟燭,他看著唐璨坐在床沿,手肘斜倚,眼底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外頭綿綿不斷的小雨。
久久之後,唐璨在寂靜之中傳來一句。「怎麼不去陪你三弟?」
武天蒙說完,輕輕坐在她身旁,「他走了。」
「走了?」唐璨心頭隱隱有些不對勁,這個馮即安來去之間似乎太詭異了。
「嗯,京城裡待得慌,他來看看我,順便喘口氣。」
「那……怎麼又要急著走?」
「不好打擾我們。」他盯著她望,飽滿的唇角笑柔柔的。
「你……」不知怎麼,她為那話裡的隱隱含意羞紅了臉,這人哪,她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真壞!」她輕捶了他一下。
「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在氣什麼嗎?」握住她的粉拳,武天豪輕聲問道。
「我真的沒有生氣,天豪,我真的沒有。」她耐著性子,軟言地想解釋,稍後卻以幽幽歎息做結尾。
「那為什麼不開心?」
「因為……因為……」
「嗯?」
「我只是很討厭自己。」她別過身子,垂下頭低喊著。
聽出話裡的不對勁,武天豪把身子朝她移去,攬著她,把她的手握得好牢。
「別這樣。璨璨,你沒理由討厭自己,我也不許你說這種話。告訴我為什麼?」
「天豪……」她喚了一聲,仍是意態闌珊。
「我想多知道你的事,難道……這樣也不可以?」他堅定地望著她。
她又歎息了,回過身,充滿憂悒的眼神有如小舟,一下蕩得好遠好遠。
「九歲那年,我隨著乾爹投進了楊家班,八年多的歲月翻來滾去,戲台下看館們愛看什麼,咱們就演什麼;台上唱的那些曲兒,念的那些詞兒,說的那些世俗男女的喜怒哀樂、悲歡歲月,對我而言只是一樣謀生工具。」她嘴角泛出冷嘲的笑,回眸望他,兩眼卻全是滄桑無奈,「十歲那年,跟著班子裡師傅開始學唱戲,我記得,那一首《清平樂》我怎麼也背不上口,掌心、腿上連連挨了師傅好幾下打,惱我是塊木頭,說我沒吃這行飯的才情。我當時,只是看著拉胡琴的乾爹,但他避開了臉,不吭一聲,我死命忍著不敢哭出聲;直到夜裡,乾爹偷偷帶著藥摸進房來,他倚在床邊,只是沉默著替我上藥。後來,我才看清楚,他整晚都沒睡,紅著眼替我揉著傷。接著,不知怎麼地,第二天就開竅了,什麼。離腸婉轉,瘦覺妝痕淺。飛去飛來雙語燕,消息知郎近遠……縱然一點兒都不懂那種心情,我卻能照著師傅的話,全背得滾瓜爛熟,把意思唱得細膩,把眼神做得幽怨。起初心頭仍然有些彆扭,到了後頭,就完全麻木了。試想,一個連感情隨時都能作假的女人,能不厭惡自己,痛恨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