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無塵深知他的性子,倒也不刻意點破追問。
半晌,武天豪開了口,卻對馮即安的猜測之辭搖搖頭,「應該是不能公開的大事。我想,這次九千歲不辭千里差人趕來,多少跟兩年前大哥許下的承諾有關。」
狄無塵茗有所思地點頭。
「不管了!老三,你跟我走。老二,你跟那位李茗煙交過手,多少清楚她的脾氣,沿著咱們方才討論的方向追下去,不管她有什麼通天本頷,反正找七採石的下落的事就交給你辦了。」
「那麼我走了。大哥,一切保重。」武天豪不再間及任何事,大哥做事向來有他的譜,他想知道的時候,大哥自然會讓他知道。
其實這樣也好,少了大哥的約束和老三那張嘴皮子,他可以依自己心意追查那位干變萬化的李客煙,解開他心中的重重謎團……
※ ※ ※
就在一堆末燒盡的縷縷灰煙、半毀的人皮面具外,武天蒙翻開那團新撥上的泥土。
當他的斗篷完全出土後,所有的謎全部揭曉了!果真沒有「李茗煙」這個女人,也沒有「老樵夫」這號人物,只有楊家班那位笑容可掬的賣藝女子「唐璨」!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做出的假象!
抖開篷子,那令武天豪幾乎為之捉狂的清雅淡香又難以察覺地漫了出來。
的確不是錯覺,在老瞧夫濃濃酒臭之外,的確是有這一股暗香,雖混混雜雜,仍逃不過他的鼻子。
那位唐璨比他想像中的還不簡單,雖然到底還是被他識破了伎倆,但就拿她能從從容容自他們三人面前遁逃而去,這種心機已不容人小看。
不知不覺,他揪緊了斗篷,這樣事物對她來說難道沒有任何意義嗎?她明明是認出自己的,為什麼仍能裝作無事股的對他說話和微笑,還有一再地欺騙他的感情!
她究竟把他當什麼?
一股惱意令武天豪再無遲疑,他縱身上馬,朝大路盡頭直奔而去。
有多少把握他不知道,打從適才一見到那件斗篷後,他整個心都被打亂了!
第四章
江南。客船晚鐘,荷塘新雨,炊煙殘霞,環湖而種的碧柳,在暮色中絲絲垂綠,很柔、很媚……
一年前的回憶滑過心間,武天豪沒有停駐,沒有目的似的直直朝江南追去。其實不需耍花太多時間,一過杭州地界,武天豪就找到她了!
景福大街熱絡依舊,雖是不同樣的季節,但面對同樣的景致,兩人卻不再有同樣的心情。
交錯在過往人群中,她換上了屬於她女兒身的裙裝,亭亭玉立地站在石板橋上,那嬌俏模樣,依稀就是那年在風裡初遇的仙女姿態,很特別,很傲然,雖是一身再平凡不過的裝扮。但卻掩不去那分光華流轉。
遙遙踞在馬上,他不敢轉開視線,就怕一個不小心,她又如輕煙殷的消失了。
有驚艷一瞥的珍惜,其中還夾雜著難以割捨的感動,但是……武天豪一轉念,所有的心情全冷淡了下去一—
他個人的想法已不重要,很難解釋這種感受,武天豪只知道,當他一想到此行目的,想到七採石的下落,他的心就有種無從宣洩的惱怒!
這種被人玩耍於股掌的難堪,在他這樣有點自負的另人。是無法接受的。
而唐璨,她沒有再易容改扮,她篤定地以為已經完全擺脫了狄家。
就在橋上,迎著悠蕩蕩的風,這一路上安靜的心湖被風一吹卻掀起了漣潞,她想起那場風裡的邂逅;更想起了在狄家堡馬房下,那細長溫柔的眼眸,和那總有淡淡笑意的唇……真是難以自拔,她嘴角同時泛起了不應有的笑。
一陣清脆響亮的馬蹄聲踢踏著石板而來,唐璨回神,昂起頭把思緒自過往中拾回!
「唐姑娘想去哪兒?」
她轉過身,看到武天豪靜悄悄地望著她,在他懷裡還揣著一張江南仲夏季節根本用不上的厚斗篷!
所有的感覺都空白了,而那令人窒息的情素又回來了!唐璨頓覺呼吸困難,她艱難地看著那斗篷,在心裡詛咒自己的大意,眼神卻警戒地朝他後方望去。
「不必看了,他們沒有來,對付你一個人,不需要我們三兄弟出馬。」
她沒說話,只是安靜。
那種悄然靜得可以隨時一觸即發!武天豪想著。空氣中仍流轉著某些不屬於他目前心境該有的氣息,譬如。那股自她身上若有似無,卻源源無從斷絕的茉莉花香。
李茗煙……唐璨……
他先有了行動。
唐璨只覺背後一涼,肩上負著的包袱便勾進了他手裡。
「你比我想像的還厲害,茗煙。」盯著她,他面無表情地讚美。
該來的總是要來,再怎麼倉皇失措也沒有用,收住所有的幻想,唐璨默認了。
「你的真名字呢?唐璨不會只是你其中一個化名吧?」他冷峭地問。
她搖頭。
「唐璨,我的名字就叫唐璨。」說完她朝武天豪伸出手,「請把東西還給我!武公子。」
「包袱嗎?還是這頂斗篷?」他仍然沒有笑容,受傷的心仍為她在狄家的欺騙而苦悶著。
「我要包袱。」
「那斗篷呢?這樣一大頂,要想從關外一路帶回來,的確挺費事的,不是嗎?」
沉默了一會兒,她才開口。「我很抱歉!」
這是第一次,她真心道出歉意。
那天夜裡在中庭,她早就想對他說了,但又怕他起疑,到頭來還是忍下了。
「抱歉?有什麼好抱歉的?不過是玩個捉迷藏的遊戲,對你而言,是司空見慣了的,有什麼好抱歉的?」
唐璨木然,沒有理會他的冷言冷語;武天蒙也明知她不在乎,心頭的怒意更熾,他只恨自己竟然這麼在意她的欺騙!
包袱隨他的手勢一抖,唐璨看他俐落地負上了肩,她的心也隨之提升至喉嚨,就要嘔了出來。
「七採石是我的,武公子,你沒聽清楚嗎?」她提高了一點音量。
「你的?你還敢這麼說!」他冷冷望著她。
「我為什麼不敢!」唐璨依然面無表情,「七採石也不是你的,我先得手,就是我的!」
「我還以為你是多麼有操守的女人,看來也不過是個賊!」
「對!我就是個賊!賊又怎麼樣?髒了你,壞了你嗎?」
這女人從不生氣的嗎?明著已撕破了臉,她怎麼還是這個樣?武天豪直視她平靜的小臉,那幾句明明該含著怒氣迸罵出口的句子,在他聽來卻比石頭投進潮水中所激起的水聲還悄然。他有無力感生起,她就和自己一樣的性格,別人愈生氣,愈有法子表現得無動於衷!
面對那股熟悉的「李茗煙」式的不溫不冷態度,武天豪滿腔欲嘔的怒氣忽然沒有了,他只能在心裡歎息;看起來,追蹤她遠比控制她要來得容易多了。
「你髒、你壞都不干我的事。」他搖頭,臉上的無奈表情取代了氣惱。
「那麼請把東西還我!」
「那不是你的,是你從狄家偷來的。」
不再理會她,武天豪扭頭就走,這個茗……不,這個唐璨會跟上來的,見鬼的!他為何還要關心她、在意她?她把自己耍得團團轉,他應該輕視她的;甚至討厭她的!
「武天豪,把東西還給我!」她不動怒地跟著他離開橋邊,心裡卻開始發急!
「不還!」
「七採石對你沒有用,你拿著它也不會有什麼作用,你再不把它給我,我真的會生氣。」在追討無效之後,唐璨嘗試著對前頭跟自己有著一樣頑固和決心的男人講道理。
霍然轉頭,武天豪的神情頓時變得怨怒,「你生氣?唐璨,你會生氣?不!你沒有資格生氣,該生氣的是狄家,為了你,他們損失了這一季的收成,為了你,累得我們三兄弟……」
「你不用忍這麼久的,剛剛在僑上,你就應該發脾氣的,不必在意你的風度。武天豪,你想罵就罵,想動手就動手,反正我仍都不是在乎閒言碎語的那種人,你又何必如此?你說得好!你們是該生氣!武天豪,你還漏了最重要的一點,最應該發脾氣的是你才對!你氣我騙了你,氣你在狄家,甚至一年前在這條街上對我這種騙子做的慈悲善事!你怎麼不說出來呢?把你積壓的忿怒全衝著我來好了!」
「你也知道嗎?」見她仍有辦法無動於衷地把氣話說得這麼輕聲細語,鮮少被激怒的武天豪幾乎耍狂得大吼了。
可是,當他看到唐璨的眼底竟浮現了一絲悲哀,那絲悲哀抵掉了他所有的忿怒,武天豪罵不出口,見鬼!他真的無法對她做出這種破口大罵的粗事!
「是!我知道,你以為我這麼做很好過嗎?去欺騙一些我不想欺騙的人,去面對一些我根本就不願負的責任,甚至去跟一些我從來就不願意扯上關係的人接觸,做一件違背自己原則和良心的事!你以為我很快樂?你以為裝著不抵抗,被幾個跟自己同等的下人凌辱,這樣做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