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釀酒秘方?展厲言哂然一笑。她口中這小小的釀酒秘方曾讓光祿寺良醞署傷透腦筋;更讓亦是釀酒名家的當今聖上,因為百思不得解而連連苦笑。
但說穿了,這釀酒秘方的確小。「人性自有貪婪的一回,每個人總想往上爬,不願落於人後,有人光明正大、手段磊落,當然也有人不擇手段、使計陷構。」
「你也會貪嗎?」跟張伯說的不一樣啊。
「我只求做個平淡的賣酒商賈,我貪的不是錢財、也非名氣。」
「那你貪什麼?」
「貪心,貪求一顆與自己相應的心。」
「你得到了嗎?」
「大出我意料之外。」他認真地說:「人常說有情人貴在心有靈犀、心心相印,到後來我才發現這並非亙古不變的道理,靈犀與否並不重要,真正的情愛貴在相依相偎時的安心與自在。」
「你現在很安心、很自在?」
執杯餵她一口酒,展厲言舒開眉頭。「你說呢?」
「我不知道。」
「有你在身邊,我很安心。」
小手悄悄環上他頸背,靠在他身上,她隱約可以理解他所說的話。
「我會保護你,不讓你受傷,一點點都不會,我發誓。」
他感動,也赧然。「讓女人保護……」
「丟臉嗎?」她想起初見時他排斥的反應。
「我該習武防身。」他後悔年少時埋首帳目書冊中,養成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瘦弱樣,偶爾的鍛煉不過只為強身,不曾想過習武之事。
「如果你會武功就不需要人保護,不需要人保護就不會送托單到鏢局,不送托單到鏢局我就不會來徐州,如果不來徐州就不會遇見你--那那,你還想習武嗎?」
展厲言聞言楞了住。
他沒這麼想過,一串的「如果」、「就不會」仔細想來確實有其道理在,當下讓他覺得自己的在意很不必要。
想通了,羞赧的情緒也淺了些。「你有一副好口才。」
「呃……」真的嗎?她狐疑,不自覺地拿起酒壺仰首就著壺嘴喝。
不得體的舉止看在他眼裡竟有瀟灑的誘人風情!
就口的酒因為一時過猛,溢出唇角,皓月一照,映成一縷銀絲,順著白皙的頸項滑入襟口。
展厲言看著看著,癡了。
一縷銀絲如誘人蛛網,沁著體溫暖過的酒香撲鼻醉了。
「嗝!嘻,喝得太猛啊--啊,好癢!」怎麼突然舔起她的脖子?「我的脖子好吃嗎?」
埋首肩頸的男人聞言似乎才清醒,頓了下懊惱呻吟出聲,雙臂忽地收緊,久久不語。
「又怎麼啦?展厲言?」
「別動。」他的聲音沙嘎得像被小碎石子磨過似的。
「你不舒服嗎?」
她的天真,讓他歎息。「別動,就這樣別動。」淡淡的酒香透出她身子飄入鼻翼,比壺中的仙翁飲更醉人,他懷疑自己還能把持多久。
他聲音突然有異動讓成瓊玖渾身緊繃,真應他的話乖乖不動。
「瓊玖……」歎息的聲音又從她肩頭冒了出來。
「嗯?」
「有時你真的挺讓我傷腦筋。」
「嘎?」
※ ※ ※
「二爺,杜小姐來了,現正在牡丹園等您。」下人走進書樓另一張桌子旁稟告來客訊息。
展謹行聞言立刻丟開對帳的筆和算盤起身。「大哥,我去去就來。」
「無妨。」展厲言口沒抬頭,淡然回應。「只要今天的工作能在今天之內補足,其它事都隨你。」
「多謝大哥!」笑說著,腳步早先跨出書樓卻在正式離去前又退了回來。
展厲言發現,笑問:「想留下繼續工作?」
「當然不。」混水摸魚得十分光明正大的他理所當然道,朝兄長眨了眨眼:「小弟是想說怕大哥一人獨處書樓會寂寞,所以會記得差人把未來的嫂子請來書樓作陪的。」
展厲言先是一楞,雙頰老實不客氣地浮起淺紅。
看得認識他二十四個年頭的展謹行又驚又--想笑。
「真好不是嗎,大哥?小弟到今兒個才發現原來您的面皮這麼薄哪!」
「你--」展厲言開口正要訓訓胡亂說話的小弟,無奈他人早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跡。
這小子!展厲言搖頭。
如果學做生意有這麼勤快就好了。
再次搖頭後,他重新埋首案牘。
另一廂--
前去與心上人相見的展謹行怎麼也想不到不久後將會面臨讓自己驚訝錯愕的事實。
第九章
咦咦?
小巧鼻翼輕掀,嗅著空氣中隱約浮動的醇香,冷冽沁人,幽幽飄入和展謹行見過、現下正經曲廊要往書樓伴展厲言的成瓊玖鼻中。
「好香。」鼻翼掀動,吸進濃濃酒香,這酒雖無仙翁飲的好,但不輸塞下曲的冷冽。「啊啊,是劍南燒春!」
若以為咱們成大姑娘瓊玖女俠如今有了心上人,酒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便退而其次,那可就是大錯特錯了。
在她成大姑娘心目中,如今是酒與心上人並列第一。
所以,現下酒香飄自東方,書樓位在南方,嗯嗯--
「把酒帶到書樓喝,嘻!」縮肩一笑,腳跟轉向東方別院。
循著酒香,輾轉來到一處獨門庫房。
「嘿,有人在嗎?」她出聲,無人回應。
怪了,每個庫房多少都有看管的家僕啊。住在聚酒莊數月,這點小事她是知道的。
可放眼所及,只有她一個,再無人影。
「沒有人在,我要把酒拿走嘍!」她又喊,還是無人聲應。
那就別管她嘍,嘻!平時展厲言總叫下人顧好酒庫不要讓她靠近,現下僕人偷懶倒是便宜了她,呵呵呵……乾脆拿一壇藏在房裡好了,嘻!
愉悅地跨過門,裡面如一般酒庫陰暗不見天日,成瓊玖走到更裡頭尋火折子。
孰料才剛將火折子拿到手,身後大門「碰」地一聲,教人由外頭關上。
她轉身來不及逃出。
咦?「怎麼回事?」困惑地環視週身漆黑,成瓊玖撫著下頜,實在不解。
「是誰在跟我開玩笑麼?」也不至於啊,這莊裡最缺的就是作弄人的人。「別鬧了,快開啊--」
一個怪響往頭頂下砸,打斷她的話。
「呸呸!咳咳咳……」真難受!「誰--咳咳咳……」
這是--啊啊,夜磷粉!
「這玩笑開大了啦!」她叫,黑暗中,只有夜磷粉所及之處發出冷清的碧光。
而她,全身都是夜磷粉。
「你的死期到了!」粗暴的吆喝從黑暗的某處殺來,凜冽殺招亦接踵而至,殺向暗中唯一的亮點。
感覺到殺氣,成瓊玖拔劍往身側一擋,刀劍相擊鏗鏘作響。
回身旋使劍招,撲了個空。「你是誰?」
「要你命的人!納命來!」
不管是誰,肯定是衝著她來的!
「要是就這樣敗給你,做鬼也沒臉回去見孔爹爹了。」啟唇不滿地咕噥,同時亦一手揚掌為攻、一手執劍防身,然眼前一片黑漆,著實不知敵人位在何方。
這怎麼辦呢?她自問於心。
不料這麼一分神,讓對手在右臂劃上一刀。
痛……成瓊玖忍不住悶哼,招式因此減緩,順著對方氣勁連退數步。
咯!腳跟踢倒--腳邊多出濕意與濃烈酒香。
酒罈?
是啊,她是被劍南燒春給誘了進來,這裡頭自然有酒。
「痛……」側腰又中一刀!
「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劍南燒春酒性猛烈……
啊啊!她有辦法了!
※ ※ ※
久候不到成瓊玖的展厲言終於耐不住,走出書樓。
日過一日,愈來愈習慣有她在身邊的日子,是好是壞都在未定之天,但同樣的答案是他展厲言甘之如飴。
謹行曾問過他為何受她吸引。
他想了許久,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反問他何以愛上杜秋雨。
而他,同樣無解,最後只能搔搔頭回答他沒來由的,就是愛上。
他亦然,就是愛上。
世間女子何其多,但他就是被貪酒如命的成瓊玖吸引,旁人看她像個酒鬼,但他卻覺得她只是裝醉,事實上,比誰都要清醒。一開始不明瞭,但之後他越發相信她常掛在口中的「天下皆醉我獨醒」酒酣醺醉的表相下藏有的是深不可測的武功和心思,儘管她總說自己不過是三腳貓功夫,然就連他這個外行人都看得出她並非不濟。
「唔……」思忖的心緒被乍起的揪心打斷。
一股不安隱隱自心底浮上檯面,糾結在濃黑的雙眉之間。
喧喧鬧鬧的嘈雜聲從東苑的方向隱隱傳來,尋人的腳步因而轉向東苑。
穿過連接迴廊與東苑的月洞門,一眼瞧見站在人牆最外圍的楊總管。
「為什麼廢棄的庫房會失火?」
「回大爺,目前還沒人知道原因,但小的想既然東苑的庫房早已廢棄不用,不如就待大火燃燼後再向爺請示另建新院,不知爺意下如何?」
「嗯……」
叩叩叩--
「你有沒有聽見?」
楊總管抬眉。「聽見什麼?」
「救……救命……」
「有人喊救命。」他抬眼,望向愈來愈強烈的火勢。「在庫房裡。」
「有嗎?」楊總管豎直耳朵。「沒有啊,大爺您是不是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