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厲言上前,手掌輕拍她咳彎的後背,舉止間不缺擔憂之意。
這一幕若教旁人看了,無疑是男女間的親密舉動。
一位是刺史千金,一個是幾乎掌握天下酒業的年輕商賈,就算商輩位居士農工商最末座,依然是國士無雙,佳人絕代。
至於看的旁人作何感想--正如人飲水,冷暖只有自己知道。
※ ※ ※
偷偷摸摸跟著來一探究竟的成瓊玖瞧著亭中兩人好不親密的模樣,不知怎地,心底沉甸甸的,像壓了塊石頭。
原來那就是杜小姐啊。
人家刺史千金杜小姐知書達禮、才色雙全是城裡出了名的,也只有杜小姐才配得上爺……
倏地,她想起前幾日一群丫頭經過時交談的內容,記起了這位官家千金。
遠遠看就覺得那官家千金人長得美,近看一定更像天上的仙女下凡,嗯嗯,和展厲言的確相配。
可為什麼她覺得怪怪的?胸口有點發疼?
躲進牡丹花叢後頭,成瓊玖歪著頭苦思自己怎麼胸口突然沒道理地痛起來。
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身邊不遠處一陣窸窣聲調開她的注意。
「展謹--唔!」
展謹行立刻摀住她的嘴,低嘶警告:「安靜。」
她點頭,待他收手,才壓低聲音問:「你躲在這做什麼?」
「你又做什麼?」
「看官家千金啊,人人都說她美的。」
展謹行收回偷窺目光移向她。「你就不怕她把我大哥的魂給勾了?」
她怕什麼?疑惑的表情望向躲在暗處的同伴,她不懂他說這話的意思。
可她知道一件事。「你也是來看涼亭那美美的姑娘對不對?」
俊秀的臉赧然一紅,瞪她一記白眼後就不再理,撇頭回看涼亭上的情況。
難不成大哥真要娶她?就算不動心也可以--
「喂喂,我聽說這個官家千金要嫁給你家大哥。」
「胡說!」展謹行一反嘻笑,壓聲低喝。
幹嘛凶她啊。「又不是我說,這莊裡上下都這麼說嘛……」她咕噥。
「大哥不可能娶她。」
成瓊玖指向涼亭。「他們看起來很好,男的俊、女的俏,配得剛剛好。」怪了,她的胸口怎麼莫名其妙悶起來?
「大哥愛的不是她。」展謹行說得斬釘截鐵。
「你又知道了。」睞也不睞他一眼,成瓊玖專注於亭中男女。
「我就是知道!」狠瞪不僅看人臉色的成瓊玖一眼,展謹行轉頭就走。
「喂喂……」藏身花叢偷窺的成瓊玖不敢大聲,轉了腳跟留人不住,只能聳肩隨他去便是。
怪怪,怎麼老天爺說暗就暗?光天化日的明亮在這麼一旋身的瞬間化為陰暗,成瓊玖感到疑惑。
慢吞吞抬頭,想看看天色,卻看見一張臉正俯看著她,由於背光,很是陰暗。
啊,被發現了。
※ ※ ※
「你在這做什麼?」
想了好久,總算找到個搪塞的理由:「……看花。」
「花在這。」展厲言指著自己面前、她背後--介在兩人之間的牡丹花叢。「我不知道練武之人背後長了雙眼睛。」
呃--「嘿嘿……」傻笑作結。沒了,她成瓊玖就只能搾出這麼一點小聰明,再多也沒有。
「起來。」她還想在這蹲多久?
他一介商賈所不知道的江湖女子淨像她一般古怪嗎?每回見到她,心中難免有這疑惑。
明明是個姑娘家,卻不像個時下女子行禮如儀、含蓄帶羞,反而像個男人似的
一身男裝打扮,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尤且又嗜酒如命,成天見她不是醺就是醉,
迷迷糊糊的沒一刻清醒。
偏偏,這樣的她有時比常人更清醒,還能救他一命!
是想謀害他的幕後主使者手下不力,還是她其實深藏不露?他想,即使見識過
她的本事,也無法說服自己接受後者的答案。
已經站起來的成瓊玖視線越過他肩頭往亭裡看。「咦?杜姑娘呢?」
「走了。」
「這麼快?」小兩口不是聊得好好的,怎麼說走就走?成瓊玖繞過他往亭子走。
「有貴客來訪,怎麼不端出酒莊最好的仙翁飲招待人家?」真沒規矩,不懂待客之道。
展厲言此時方知她無故走進石亭的目的。「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嗜酒如命。」
「呿。」還以為能找得到酒喝哩。成瓊玖百無聊賴地撥玩微涼的陶杯,七里香的茶香根本引不起她成大姑娘任何興致,石桌上的糕點精餅也勾不出她半點垂涎,無趣至極。
微風輕送涼爽,跟著回到亭子的展厲言正巧迎上這道風,也嗅進隨風而來,散自成瓊玖身上的桃花香,比起今晨已經轉淡了些。
就是這道香味讓他發現她躲在牡丹叢後頭,不必費力尋找。
這倒算是一樁好事,以後找她不著只消聞酒味便能尋獲。
「誒,口好渴。」
「桌上有茶。」
「茶不對我的味。」嘿嘿嘿,今早他送了壺酒給她,現下是不是能再討一壺?
「休想。」垂涎的臉用不著說就能猜出她在想什麼,展厲言搖頭拒絕。「一天一壺,就這麼多。」
「真小器。」她嘀咕。
「減為半壺如河?」
存心要她死啊!成瓊玖跳起來緊抓他衣袖,像被人用刀劃了一口子似的疼。
「是我貪心、是我不好!再也沒有人比得上你展大爺慷慨了!」真小人!明明知道一壺酒餵不飽她的酒蟲,還想減半,嗚……「這天上人間就您展大老爺最宅心仁厚、最慷慨大方了!一天一壺是多麼天大的恩賜啊!小女子感動得聲淚俱下、體無完膚,用不著減,一天一壺就好,多謝您了!展大老爺。」給她記住,等這差事辦完回去時定要搬他個酒窖全空!
聲淚俱下?體無完膚?展厲言哭笑不得。也只有她才會這麼個「感動」法。
他該拿她怎麼辦?這古怪的女子真的讓他無所適從,偏又情不自禁為之動心。「你真是麻煩。」
「不不不,我一點也不麻煩!」還以為他決意扣她的酒,成瓊玖趕緊說道:「瞧,只消一天一壺酒就能講到我這麼一個武功高強的隨身護衛,這生意多划算啊!
你聚酒莊這麼大,要多少酒沒有,不過一天就少這麼一壺而已,不會因為這樣就倒是不?所以嘍,很划算的,不會讓你賠本,也不會麻煩的。」
「我不是指這個麻煩。」
「那還有什麼麻煩?」還是--「又有人上門找碴了嗎?」真不怕死!不知道她成瓊玖人在這還敢上門!捲起袖口,她氣憤填膺。「哪個大膽不知死活的傢伙上門找麻煩來了?告訴我,我一定給他好看!」
「怎麼想到那去……」酒蟲堆滿的腦子怎麼個運作法真的讓他不知道如何措手,老是天外飛來一筆胡言亂語。
這傻姑娘讓他好氣又好笑。
也不是這個?「還是你有麻煩事?」
的確麻煩。「這事跟一個姑娘有關。」
姑娘?「你是說杜小姐?」
「你知道秋雨?」
秋雨--叫得真熱絡。「你要娶她為妻,這莊裡上下都在傳這事兒,恭喜你了,新郎倌。」這聲新郎倌,添了酸味而不由自知。
「我沒有要娶她。」
「你這不是要人嗎?不娶她又對她百般款待,這莊裡大家都知道杜小姐不久便是你的妻,現下你說不娶就不娶,誒誒,你這不是給人難堪麼?」
「我從未說過要娶她,她該嫁的是別人。」
「哪個別人?」
「謹行。」對她無須隱瞞,這府裡上下除了謹行外,就只有她無須他疑心。「秋雨和謹行兩情相悅,本就是一對。」
「既然他們兩情相悅,你在中間插手個什麼勁兒?」無端惹來誤會。但是,這也忒怪了。「我聽人說這杜小姐知書達禮、美麗可人,難道你就這麼甘心讓給你弟弟啊?不覺得太可惜?」
不理她喳呼,心知肚明得很,要是理會她的插嘴,等把事情解釋清楚已經是明天一早的事。
「徐州刺史杜大人誤會秋雨問及我聚酒莊的事是因為對我有意,所以一意孤行想撮合我和秋雨。月前我向杜大人解釋過有意代謹行向杜大人提親,但因為聚酒莊向來由我打點,謹行並不管事給社大人的印象不好,至今仍然不許婚事,也不准秋雨和謹行見面,才讓秋雨必須假借看我的名義到聚酒莊。其實她要見的是謹行,不是我。只是謹行誤會了,聽信傳言以為我和秋雨已定終身,一直避不見面。」如果秋雨順利找到他,現在兩人應該誤會冰釋了才對。
「你真的一點都不覺得可惜?」
展厲言還是不理她胡言亂語。「這回她來,是因為想知道我前日到杜府和杜大人談了什麼。」
「你們談了什麼?」
「我說我打算將聚酒莊一半的產業交給謹行。」
「咦?」
「這樣一來,杜大人再也不能看輕謹行,而我也能得空閒,一舉兩得。」
「你捨得?要一般人才捨不得把家產分給別人哩。」
「他不是別人,是我親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