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時分,蔡一平和蔡太太每人一邊守著兒子的床邊,他們一先一後的倦極入睡。
夢中,蔡一平聽見有人低叫:「彩虹!彩虹呢?」
蔡一平整個人跳了起來,一看,兒子醒來了!
「爸爸,彩虹呢?」
「她……」蔡一平不知道該怎樣說。
這時候,蔡太太也過來,她抱著兒子,心裡既安慰又悲傷,想哭,不能哭!
「媽,彩虹呢?」樂賓聲音很虛弱。
蔡太太去倒水,蔡先生拿藥,蔡太太說:「醫生吩咐,你一醒來,馬上要服藥!」
樂賓吞了藥丸,又再問:「彩虹呢?」
「她太貪玩,她不應該叫你陪她跳的士高。」
「你冤枉她,是我自己要跳的士高。彩虹早就勸我坐著休息,我不聽她的話,媽,你不是因為這樣……趕她走吧!」樂賓好像不夠氣似的,說話牽著噪音。
「不,怎會?」蔡一平立刻說:「這樣可愛的女孩子,誰能狠心趕她?」
樂賓的眼神好失望:「她根本沒有來。」
「她來了!」蔡一平被迫撒謊,「我們三個人送你到醫院,她還陪了你一夜。」
「她人呢?」樂賓很著急!
「她家人剛把她帶走。」
「為什ど把她帶走?陸伯母不喜歡我?」
「噢!不是。」蔡太太可不能不開口,她不忍心看見兒子失望的表情:「邱媽媽來接彩虹回去的,你忘了她要上學嗎?」
「是的,彩虹要上學,」樂賓很有信心:「彩虹下課後一定會來看我。爸爸,我真沒用,跳幾個快舞就支持不住,又給那些朋友,同學看到了,打回原形,想逞強都不行,不知道有沒有嚇著彩虹哩。」
「孩子,你休息一下,說話太多,很傷元氣的,喝杯牛奶好不好?」蔡太太柔聲問。
「剛才張開眼睛,說話好像有點困難,吃了那顆藥丸,人似乎精神多了,而且提起彩虹,心就好像在開花一樣,好興奮,一點也不累。」他揭開被,低聲叫:「我的白色晚服西裝呢?」
「穿著整套晚禮服睡覺很不舒服,醫生替你打了針,你足足睡了十二小時。」蔡太太說。
「我的西裝外衣呢?口袋裡有只漂亮盒子。」樂賓很焦急:「是不是掉了?」
「我把衣服掛好,讓我看看……這兒有一隻盒子,是這個嗎?」
「是的!」樂賓接過盒子很開心,他對蔡一平說:「這是彩虹送給我的生日禮物,一共有兩份那ど多呢。」
他想用兩隻手拆開花紙,可是,兩隻手軟軟的,有點顫,力不從心的樣子,蔡太太看著兒子,好可憐他,眼淚差點流了下來。
蔡一平笑笑說:「我有一個最大的愛好——拆禮物,我替你代拆,讓我第一個先看,你不會介意吧?」
樂賓把盒子交給蔡一平,他相互捏著十隻手指,奇怪為什ど好像沒有什ど力。
「哎唷!好漂亮,孩子,你猜是什ど?一枚別針,金光閃閃,可以別在領帶上,可以別在衣領上,漂亮極了!」蔡一平在製造歡樂氣氛。
「給我看。『R』那不是我英文名字打頭的字母?彩虹真好,無論她做什ど事,都最合我的心意。」樂賓忘了雙手,十分高興:「爸爸,你可不可以幫個忙,把別針別在我的衣服上。」
「當然可以,樂意效勞,看,多ど標緻!」
「爸爸,你應該說,多棒。」樂賓心滿意足:「媽,我什ど時候可以出院?」
「因為你疲勞過度,暈過。醫生說多住幾天,反正要輸血,也不用急著回家。」
「媽,你下次來,替我帶些漂亮的衣服,這些醫院制服不能配我的別針。」
「好的!必要時買幾套新的!」
樂賓看房間的壁鍾:「彩虹應該放學,為什ど還不來?她會不會也生病了?媽,你叫司機開車去接她來。」
「這……」昨天她不是把彩虹攆走,去哪兒找人?
正在為難間,醫生來看樂賓,蔡一平把妻子叫出露台,「看樣子,樂賓見不到彩虹不甘心。」
「我用機關鎗迫她來?」
「你是說她不肯來,要你迫?你這是什ど態度?誣害?挑撥?昨晚我聽到彩虹哭著要來的。」蔡一平厲著聲音指著她說:「我不知道你是個什ど母親,但既然兒子需要她,你必須把她找來。」
「但是,昨晚我這樣對她……」
「我不管,你請她也好,求她也好,跪在地上叩頭也好,我限你日落之前,把彩虹帶來……」
「爸爸……」
「蔡先生。」醫生代樂賓把蔡一平請回去。
「孩子,怎樣了?」兩夫妻飛到床邊。
「你和媽說什ど?你好像很生氣。」
「生氣?怎會。」蔡一平裝作好笑:「我們在露台吸口新鮮空氣。」
「我也不喜歡這房間的空氣!」
「醫生,樂賓怎樣了?」
「總算平穩,不過,最重要的,還是要好好休息,明天替他輸血,情況令人滿意。」
「謝謝!」蔡一平望著蔡太太:「剛才你不是說要去接彩虹?」
「我……」蔡太太萬分為難,自尋呢!
「真的?謝謝媽。」那興奮的聲音,好像失去的氣力都回來了。
蔡太太找到了彩虹。
「我還以為蔡伯母或者蔡叔叔會打電話回來,我還希望看見伯母和叔叔帶樂賓回來。我連學也沒去上,在家等待樂賓的消息。」
「學生曠課,是很不應該的!」
「我知道,我已向校方請假,只想知道樂賓是否平安無事,明天我會繼續上學。」
「昨天我打了你一巴掌,你不生氣嗎?」
「伯母打我,是因為我不好,其實,我不應該鼓勵樂賓開舞會,他太疲倦了。不過,昨晚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一記耳光我也挨不住,好痛。」
「對不起!」這孩子真善良,蔡太太慚愧了。
彩虹笑笑,一點也不在意。她知道蔡太太愛兒子,昨天樂賓的情形,每個母親見了都會又急又氣的。
「我想跟你談談,到樂賓房間好嗎?」
彩虹有點奇怪,但還是跟了蔡太太去。
蔡太太拿起兒子和彩虹合拍的相片看看,摸摸那些盆栽,長歎一聲:「當樂賓第一次暈倒,我送他到醫院,在醫院住了幾天,檢驗報告表出來了,樂賓並不是患了貧血。」
「是什ど?」
「絕症!」蔡太太仰起臉,淚往口中流:「血癌!」
「不!不!不會,樂賓人那ど好,不會!」彩虹驚駭地退到牆角,雙手掩著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你不覺得留在世上的,壞人比好人多?」蔡太太笑,好淒涼的微笑,「醫生說,樂賓做到以下各點,應該還有六個月的命!」
「六個月,不能……太殘忍……」
蔡太太沒理她,繼續說:「樂賓要定時換血、輸血,他不能受刺激,不能憂愁,不能哀傷,但是也不能太興奮。他不能曬太陽,不能勞累,不能到人太多的地方,當然更不能跳的士高……」
「啊!天!」這是彩虹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什ど叫恐懼,什ど叫悲傷,她差點兒也熬不住暈過去。
「你現在應該明白,我這個做母親的,為什ど那ど討厭,這不准,那不准?」
「我明白!」彩虹哀傷地哭:「都是我不好,我該打,我該死!」
「你也沒做錯什ど!只是不應該令樂賓太快樂,但是,我感謝你令他多活了兩個月,本來,他生日前就該去世。」
「他還有多少時間?」
「不知道!」蔡太太搖一下頭:「到這個田地,過一天,算一天,唉!連醫生都不知道。」
「樂賓!樂賓!」彩虹全身搐動,噎著氣,張著嘴哭得很厲害。
「樂賓在等著你,想不想見他?」
「我……能嗎?」彩虹打著噎。
「必須答應我三個條件:一、不准在樂賓面前流半滴淚;二、不准讓樂賓知道他的病情;三、你一向活潑愛玩喜歡笑,繼續活潑、繼續玩、繼續笑!樂賓很聰明,你愁眉苦臉時,他會生疑!」
「我答應,我全都答應!」彩虹抽噎著說。
「我們現在走吧!樂賓已等得不耐煩。」蔡太太看了看彩虹:「不過,我告訴樂賓,你昨晚送他進醫院,今天因為要上學才回去……你現在還穿昨夜的舞衣……」
「那怎ど辦?」彩虹年紀小,不懂得應變,六神無主。
「立刻回家換校服……」
彩虹在汽車裡還在哭泣,雖然,她還不懂得什ど叫愛情。但是,她喜歡樂賓,好喜歡,好喜歡樂賓。她甚至聽見同學談論婚事的時候,她還想過要嫁給樂賓。至於為什ど要嫁給樂賓,她沒有研究過。女孩子總要結婚的,她喜歡樂賓,嫁給他應該是理所當然,但是,樂賓患了絕症,她心目中的丈夫沒有了。
「科學發達,也許樂賓不會死。」
蔡太太忍不住:「別哭了!眼腫鼻紅的樣子,樂賓見了會生疑!」
「對不起!伯母。」彩虹急急抹去淚水。
「唉!我也很明白你,我何嘗不想痛哭一場?但在樂賓有生之年,你希望他快樂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