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天律更加用力巴小弟的腦袋。「你少給我出餿主意!莫家打個噴嚏,司法界就要跟著感冒,你活膩了嗎?」
杜天衡哼聲道:「了不起喔?咱們杜家在警界不也是有頭有臉的角色?你是杜家長子,怎麼這麼沒種?」
杜天律乾脆整個人壓在弟弟身上,怒道:「促還敢跟我頂嘴!這件事算起來是你理虧,莫法官車子停在停車格內,只超出一點點在紅線區,這樣不算違規,你怎麼能開罰單?」
杜天衡用力吼回去道:「我不開罰單,上級就處罰我啊!民眾現在也學乖了,不敢亂違規,可是上級每個月要我開十萬元的罰單,我能怎麼辦?你為什麼不去罵他們,為什麼只找我開刀?」
杜天律無話可回,只好說道:「算你倒楣。」
「站都站了,臉也丟了,還能怎麼辦?回來被老爸罵一頓了事,我習慣了。」他哪天不被罵?杜天衡渾不把老爸的怒火當一回事。
杜天律很同情地望著小弟。「這次不是罵一頓就能了事的。」
杜天衡怒氣漸生。「不然要我怎麼樣?切腹自殺嗎?」
他寧可嗑藥也不要切腹!至少嗑藥還能High一下。
杜天律安撫道:「這樣也好,調離交通警察隊,你也不必為了趕業績,一直猛開罰單討人嫌。」
居然為了這件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將他調職?太過份了!
杜天衡一股不平之氣堵到胸口,臉上漸漸變色。
姓莫的,老子跟你沒完!
「調到哪裡?」他寒著臉問。
杜天律同情又可憐地望著小弟,很難啟齒。
「法院。」
「你開什麼玩笑!」
他們居然叫他去當法警!他是受過正規訓練的警察耶!
杜天衡怒氣衝天,幾乎就要砸椅子砸玻璃窗。
「沒辦法,刑事局那種熱門單位你進不去,其它地方你大部份都待過了,只剩下法院……都是領一份薪水,沒差啦!你將就將術。」
事到如今,杜天律也只能這麼安慰小弟。
「Fuck!Fuck!Fuck!Shit!」
杜天衡唯一的反應就是髒話連篇,卻已無力回天。
第四章
在法警的嚴密戒護下,七名被告魚貫走入法庭,一字排開站在法官面前,等候接受訊問。
莫吟霏第一次開刑事庭,心裡相當緊張。
法院裡裡外外都有嚴密的戒護,被告手銬腳鏢加身,像粽子一樣綁成一串,諒他們也玩不出花樣來。
但是,只要想起檢察官起訴狀內陳明的凶殘手段,瞥眼又看到旁聽席上兩名頭纏紗布的被害人,莫吟霏心裡依然七上八下。
別怕,有法警保護她們呢!怕什麼?
說到法警嘛……縮在被告後頭的那名法警怎麼有點眼熟?
定睛一瞧,莫吟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杜……杜……」他不是在交警隊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連家瑜擔心地問道:「法官,你肚子痛嗎?丕舒服的話,今天別開庭了,改定日期再訊問。」
莫吟霏搖搖頭,清清喉嚨問道:「杜天衡,是你嗎?」
杜天衡眼望他方,有聽沒見。
另一名資深的法警高紹文教訓道:「小杜,你這是什麼態度?庭上問你話,還不立正站好!」
杜天衡瞟了莫吟霏一眼,仍是氣死人的漠不在乎。
「開庭不是要訊問被告嗎?敘舊就免了吧!」
「算了,開庭。」
莫吟霏知道此人沒藥醫了,跟他計較只會氣死自己。
朗讀案由、核對過被告身份後,莫吟霏叫被害人上前陳述事發經過,並指認哪一位被告動手打人。
想起渾身傷都是拜這群惡少所賜,被害人甲的情緒頓時激動起來。
「我家開理容院,案發當天只有一個客人,」他手指倒楣的被害人乙,續道:「大約晚上九點半左右,一共七個頭戴全罩式安全帽的男人衝進理容院,其中一個把我痛毆一頓,叫我拿錢出來。」
被害人乙接口道:「當時我看他們打人好狠,忍不住說了一句:「要錢你們拿去,不要打人,出人命怎麼辦?」結果其中一名男人就罵破……罵了一句很難聽的髒話,把我也痛打一頓。」
莫吟霏翻閱卷宗,問道:「七名被告在警局已經坦承犯案,但誰下手打人?卻沒有一個承認。」
七名被告頭垂得更低了,死也不肯承認自己是動手的那一個。
莫吟霏詢問被害人。「你們認得出是哪一個動手打人嗎?」
被害人甲皺眉努力思索。「從頭到尾只有一個人打,他打完我又打客人,但是他們都戴了安全帽,看不清楚臉長什麼樣。」
這就麻煩了!雖然七名被告都是加重強盜罪與傷害罪的共同正犯,但還是要找出動手打人的是誰,他的量刑要比其他被告更重,以昭公允。
被害人乙突然想到一個關鍵點。「法官,打人的那個有罵一句髒話,他的口音帶南部腔,只要他再罵一次,我絕對聽得出來。」
莫吟霏問道:「他罵什麼?」
被害人乙嘴唇皮蹭動半天卻沒有發出聲音、法官是年輕女生耶!這麼罵出來似乎不太好意思。
莫吟霏無所謂地笑道:「沒關係,你說好了,我等會兒還要叫他們統統罵一次給你辨認。」
既然法官這麼說,被害人乙也不能再隱瞞,如實陳述:「他罵你娘耶破婊,欠人干喔!」
莫吟霏和書記官對望一眼,兩人都聽不懂這句話的意義。
「什麼意思?」莫吟霏問道。
被害人乙張口結舌,這教他怎麼解釋嘛!
七名被告理所當然裝啞巴,沒人好心解答法官的疑惑。
莫吟霏最後不得已,氣惱地朝憋笑憋得快內傷的杜天衡問道:「杜警員,這話什麼意思?」
杜天衡翻翻白眼,好康的沒他的份,壞事一定找上他。
「我說了你可不許生氣。」
莫吟霏輕哼。「我當然不會生氣。」
杜天衡認命地解釋道:「那句台語翻成中文,意思是你媽媽是爛婊子,慾求不滿要男人……」
他語音未落,莫吟霏就變了臉色。「行了!不要說了。」
杜天衡表情十足十無辜。「是你自己叫我說的。」
莫吟霏恨恨瞪他一眼,吩咐書記官道:「剛剛那一句不用記明筆錄。」
連家瑜連忙將鍵入的文字整段刪除。
莫吟霏沉下臉,對七名被告道:「你們一個一個來,把那句話罵一次,讓被害人指認。」
七名被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臉不知所措。
杜天衡原本的窩囊氣頃刻之間消失不見。開庭真好玩,還可以聽被告罵法官她媽媽喔!比開罰單有趣多了。
莫吟霏以難得的高分貝喝道:「還不罵?」
杜天衡用力一推最右邊的被告道:「還不罵?法官的話也敢不聽嗎?法官叫你罵你就罵!」
情勢不容他再裝聾作啞,被點名的被告只好用蚊子叫的聲音輕輕道:「你娘耶破婊,欠人干喔!」
杜天衡差點笑破肚子,打他出娘胎以來,這句髒話聽過不少次,卻從來沒有聽過有人用如此輕柔的語調罵!
被告不敢真罵並不是天良發現,而是怕被指認出來,刑期立刻向上翻三倍,白癡才會大聲罵。
「罵大聲一點。」莫吟霏冷冷下令。
「你娘耶破婊,欠人干喔!」
杜天衡讚許地點點頭。比較像了,只是還差那麼一大截火候。
「再大聲一點。」
莫吟霏耐性快用光了,她也很想罵人!
「你娘耶破婊,欠人干喔!」這次又大聲一些些。
杜天衡挑剔地撇嘴。不佳不佳,尚須改進。
被害人一臉苦惱,向莫吟霏吐苦水道:「法官,他們那天連講話都比現在罵人更大聲。」
莫吟霏從小累積到大的禮貌教養完全被擊破,一股怒火再難遏抑,朝被告一干人等拍桌子大罵:「既然你們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就退庭還押,讓警察去問,我就不信警察也問不出來。」
警察問案的方法多有「效率」,光看被告七張瞬時間白得沒有半分血色的臉就可窺見一二。
讓刑事局大內宮庭侍衛轉世的「專家」料理他們的話,被告就算不死,也去了半條命。杜天衡收住笑意,斥道:
「那天怎麼罵,現在就怎麼罵!男子漢大丈夫,敢做不敢當嗎?這麼孬種不如去死一死算了!活著也是浪費納稅人的錢給你買囚糧!」
杜天衡一口氣不停地用最難聽的話戳弄,任誰聽了都會氣得天靈蓋開花,被告不假思索就是一陣大罵:「你娘耶破婊,欠人干喔!」
「下一個!」
「你娘耶破婊,欠人干喔!」
「下一個!」
「你娘耶破婊,欠人干喔!」
莊嚴肅穆的法庭充斥著粗鄙不堪的污言穢語,連家瑜鍵盤敲得嘎嘎響,卻還是趕不上被告罵人的速度。
被害人乙一拍大腿道:「就是他!第三個,他講娘字會捲舌,是南部旗山腔,我太太從旗山嫁過來的,我聽了二十年,絕對錯不了。」
莫吟霏轉頭問書記官道:「查看看被告的戶籍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