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丟臉哪!人家這麼好心,這麼客氣的幫她,可是她罵了他好多,剛才罵了什麼也記不清了,說出的話如覆水難收……
「啊,還沒那麼快呢,謝謝你,太麻煩你了,謝謝、謝謝,呃……」還應該說什麼?樂蓉蓉缺眠的腦瓜兒停擺。
那個許維恩和顏悅色教養極好,俗話說出手不打笑臉人,同理推之,希望她沒在留言裡扯些不堪入耳的話。拜託、拜託!她心裡懺悔道。
耶──可是話說回來,樂蓉蓉忍不住敲了自己一記,他教養好歸好,對阿嘟卻真的未善盡父親之職。她本意沒錯啊,客氣、懊惱什麼?真是的!
「不用客氣,以我們兩家交情何必那麼客套,阿嘟也多謝你和樂奶奶關心,你剛剛說阿嘟什麼事?」她說得斷斷續續、坑坑窪窪的,難得許維恩馬上聽懂她想表達的意思。
一言歸正傳,她就恢復流利的語言功能。「對,阿嘟很想你們,你們每次說要來又臨時取消,把他吊在半空七上八下,然後再失約,他情緒就這樣隨著起起落落。阿嘟重新適應新環境已經沒有安全感,你們這樣讓情況更惡劣。」
時間很尷尬的靜默了一會,樂蓉蓉揣測他可能因此生氣,或怪她多管閒事,不過忠言逆耳,她是為了他們大家好呀!
「阿嘟學習方面有障礙嗎?」他溫和的口氣令她鬆口氣。
「目前沒這麼嚴重,阿嘟很聰明,可是在團體活動中極不合群,在幼稚園有幾乎不和其他同學打招呼,上課也看不出他有沒有聽進去,因為老師問他的話都不太樂意回答。最近他是有好一點,但他真的很需要父母多關心些,上星期你答應來卻沒來,連著幾天阿嘟也都落落寡歡。」
許維恩語帶無奈:「我知道了。家裡出了些事,阿嘟多麻煩你了。」
「不算麻煩,我和阿嘟很投緣,只是我希望某些可以避免的遺憾不要發生在他身上,每個小孩都是無價的天使,都該無憂無慮的被呵護長大。」猶豫了一下,她接著道,「我無意窺探個人隱私,也許你們夫妻爭議還未取得協調,但無論如何請以阿嘟為最優先考慮的人。」
「多謝你的關心,家務事我自會處理。」
他雖然仍力持風度,客客氣氣,熟知他的人此時便會不敢造次,樂蓉蓉聽得出他恨怒中的言下之意──少雞婆!但她當不當回事又另議。
如果依照平常她善解人意、不愛計較的個性,此刻當是應酬幾句,彼此留個情面道再見掛斷電話,但這回事情不一樣,樂蓉蓉偏不,她希望他火冒三丈。
「小孩不懂大人這些複雜的人際關係,不要把自己無法負荷的情緒推諉成無數借口、理由,OK?等你們理出頭緒能面對問題的時候,阿嘟可能徹底絕望不再需要你們了,他不會永遠都只有六歲!」說都說了,不滿積在心裡面很沒身體環保概念,反正他要是惱火,她就一次氣他到底。
基本上,她討厭事情無法解決就任由情況不清不楚的延宕下去,這樣對阿嘟有什麼好處?
「這些道理我懂,謝謝,」
人家都差點沒咬牙切齒了,而樂蓉蓉不願適可而止,「知易行難,道理每個人都曉得,問題是你們不放在心上,要不然也不會各忙各的,放著阿嘟自己一個人。」
許維恩深吸口氣,明顯在抑制著激增的腎上腺素。「阿嘟不是自己一個人,他和爺爺、奶奶同住。」
「爺爺、奶奶畢竟和爸爸、媽媽不同,」自己大概也吃錯藥了,她就是強辭奪理,他快氣炸吧?樂蓉蓉吐吐小舌頭,自己真壞喲,嘴巴控制不住的又加了句,「那是推諉應盡的責任。」
「樂蓉蓉!」他警道。
「有!」她俏皮的乖乖應著聲。
許維恩又氣又好笑,平日為人師表授業,剛剛反被個小丫頭訓半天。
「好啦,不說、不說了。生氣就嚷出來嘛,這樣不是舒服很多。」以後上台北人家都還是芳鄰,再鬧下去,他不知會不會翻臉?她暗忖著。「阿嘟很想你啦,你自己想清楚,Bye。」
「喂?喂?」
樂蓉蓉沒等他答話就趕快掛電話,才罵過他,她當然逃之夭夭去了。
別看她罵人鏗鏘有聲,不懼強權,其實說穿了,她根本不會吵架,對方河東獅吼的氣勢永遠比她「輕聲細語」強,一著急腦袋空空更是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所以她只能先聲奪人,把該講的道理一口氣議論完然後轉頭就走,讓別人以為她永遠冷靜自恃,否則晚幾秒鐘,氣極淚汪汪的人就會是她了。
「喂?樂樂?」耳傳來嘟、嘟、嘟聲,電話已經切斷了,許維恩若有所失的將話筒掛回。
墨黑中灑落些許月光,沉睡的世界依舊悄然。靜,有時靜得駭人,彷彿無聲漂浮在虛無縹緲中,悠悠蕩蕩,不知何以為終。
有人陪著、聊著共同熟悉的事物,即使話題都是在歸咎於他也無所謂……這是什麼論調?他真是累壞了,許維恩不禁為自己的「欠罵」啞然失笑。
「該死的!」樂蓉蓉想來想去愈感到不平,忍不住詛咒道。
「阿姨?」阿嘟的小臉蛋上滿佈疑惑,阿姨在罵他嗎?原來爽朗的眉宇間習慣性的聚擾。
啊,不好意思,說粗話怎麼被聽到了,「沒事,我是說這紙『該撕得』粗一點,編樹籐才好看。」原諒兒童不宜,樂蓉蓉假笑硬是瞎掰一通。
阿嘟神經纖維敏感得很,雖然低頭繼續勞作,那眉頭卻沒紆解開來。
她看不過去,手又是攬又抱又親,呵得他咭咭笑。
許維恩到底想怎樣啊?還以為上次半夜炮轟他會收到成效,那時他聽起來的確似有誠意,對阿嘟也頗關心的,可是他們仍然望穿秋水,接連幾天也沒聽他撥電話回來探問。
這樣下去她真的擔心阿嘟日後的人格發展,年紀小小就先憂天下之憂,沒事先皺起眉頭。
再想及前天幼稚園課堂上發生的混亂,起因為大班同學有個女生叫胡莉菁被訕笑為「狐狸精」,八成是從電視學來的名詞,小孩子沒有心眼,可是有時候捉弄別人的惡劣心誠實在不可取,有人一喊,大家覺得有趣就跟著鬧,胡莉菁人單勢薄,吵不贏就哭得淅瀝嘩啦,阿嘟二話沒說揍了那始作俑者,瞬間亂哄哄鬧成一團。
被揍的小朋友的父母當然來學校抗議,樂蓉蓉協調許久,解釋到快舌頭打結,可是阿嘟拗得緊,怎麼勸都不肯道歉,胡莉菁父母同時也來指責那對家長小孩沒家教,一來一往,幸好就這樣相抵無過。
所以說,阿嘟的個性往後如果沒隨時引導,人生觀若有偏差怎麼辦?真傷腦筋。
「阿姨,都是我不乖才害爹地、媽咪他們整天吵架。」
幽幽稚弱的聲音拉回樂蓉蓉神遊的思慮。「你說什麼?」她沒聽錯吧?可見她擔心的不是沒道理。
阿嘟悶悶的猛撕紙,滿桌了的紙屑都可以做雪花了,樂蓉蓉終於注意到不是在做美勞,撕紙純粹是為了情緒上的發洩。
「小孩子不要亂想太多,有時大人有大人溝通的方式,不一定跟你有關啊!」在小孩面前吵?她忍不住又暗罵一次許維恩,「像上次你不也揍王家鵬,希望他不要再欺負胡莉菁,這就是較不對的溝通方法,你應該向他講道理,告訴同學取笑胡莉菁是不對的行為。」
小孩有小孩的邏輯,阿嘟悶不吭聲,她也無從探知他的內心世界。「你爹地明明告訴我說他很愛很愛阿嘟的,阿嘟是他最喜歡的小孩。」不得已,善意的謊言隨口溜出。
阿嘟奇怪的看向她。「阿姨認識爹地嗎?」
「當然認識啊,阿嘟忘了嗎?我阿嬤和許奶奶的關係,兩家很熟的,我怎麼可能不認識阿嘟的爹地。」她笑得很「自然」,騙小孩雖然不對,但情有可原也沒辦法嘍。
「對呀,怎麼我沒想到。」阿嘟恍然大悟。
「嗯,阿嘟剛到這裡上課時,你爹地就很關心的常打電話問阿姨你好不好、乖不乖……」
「那阿姨怎麼說?」阿嘟急急打斷問道。
「我當然誇你是個聽話的好小孩,阿嘟真的很乖呀。」
他害羞的點點頭。
她摸摸他頭高興地繼續說道:「你爹的還說他現在太忙,很不得已才暫時送你來和爺爺、奶奶作伴,其實他好捨不得、好想阿嘟。」
「我也想爹地。」
小帥哥終於紆解了眉頭,謝天謝地。「阿嘟乖乖的先幫爹地陪爺爺、奶奶,等你爹地事情忙完了就來,好不好?以後不可以自己胡思亂想,聽到沒?再這樣阿姨會和你一樣難過喔。」希望不會下地獄,樂蓉蓉在心裡懺悔著。
阿嘟被這似是而非、真真假假的話弄得有些糊塗,兩道眉頭又變成一線,抿著嘴想半天,最後的邏輯思維再簡單不過──阿姨不會騙人的,她一向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