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管樂齊,則不停在腦海中尋思著,努力想把他所知道的事拼湊成一幅完整的圖案。
怎麼又是曼丘格,他到底在整件事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為何凡事弄到最後,總會跟他牽扯上關係?好像有一根看不見的線把他和所有人、事串聯在一起,而一切都似乎在他的掌控和支配下進行著。
莫名的,管樂齊在隱隱約約中有種被人設計的感覺,一時之間,他也說不上來為何會有如此的想法,但就是感覺怪怪的。
※※※
「呀」的一聲,白崇哲推開了那扇沉重且塵封已久的木製房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棕褐色。
上至天花板,下至地板,從衣櫃到書櫃、書桌,乃至於椅子和床,全都是木製的,甚至書的封面都套上了一層褐色的書皮,這裡是褐色的天下,從深色到淺色。
唯一例外的,是那潔白無半點瑕疵,只是蒙上一層一層灰塵的床單和枕頭,跟它四周圍的顏色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光從如此強烈的配色,便可以知道這房間主人的個性絕非像白崇哲如此斯文,而是極為狂烈和極端。
書桌上堆積著一層厚達兩三公分的信紙,吸引了他的視線。
他拍去了上面的塵埃,不用考慮,立即認出了這寫在一張張破碎卻又黏合的信紙上的筆跡,是出於傑的手,隻字片語全是傑在熱戀的情況下所寫出來的情書。
原來這就是格所謂的拼圖,是傑的忌諱。
管樂齊突然發自心底對白名書產生了極濃的嫉妒,即使人已經過世,卻還是在傑的心中佔有如此重要的地位,換成是他,傑也會如此重視他嗎?他不敢想像。
別說是情書了,即使是在口頭上,傑也從未對他表達過絲毫的愛意,她對他總是怒目相向外帶拳打聽腳踢;而他,總是在追逐著她,無怨無悔,只期盼她能有一丁點回應。
唉!他這起單戀到底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塵埃落定,和她成為情投意合的愛侶呢?
白祟哲不知他的心思,只是很好的為他解說著。
「我大哥和傑,一個是火,一個是火藥,每次碰在一起就會引爆,炸得兩敗俱傷。奇的是,吵的快,好的也快,不用半個小時,又和好在一起有說有笑。只是每回一爭吵,傑就會氣得把她所寫的情書撕得粉碎,而我那個沒什麼耐性的粗魯的大哥,居然為了她,挑燈夜戰的把所有的情書黏好,日復一日,就這樣堆成了一大疊的拼圖,他們相愛的方式,就是如此激烈而又匪夷所思。
白崇哲是說者無心,管樂齊卻是聽者有意,每一句話都像針一般的刺痛他的心,打擊他的理智,讓他難過得幾乎快站不住腳。
原來他以為可以完全表達愛意的方式,早在他之前,白名書就已經做過了,他只是在重複而已,了無新意。
他垂頭喪氣,而白崇哲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
「或許就因為這個因素,我母親才認為他們不適合在一起,一直想拆散他們。」
白崇哲又歎了口氣。原來他不是如此愛歎氣的,但每一回一想起這件不該發生的悲劇,他就忍不住有感而發的連連歎息著。
「我父親過世的早,我們姊弟三人全是她一手養大。她很疼愛我們,尤其是大哥,他從小就是個優等生,第一名考進台大,又是第一名畢業和進研究所,我母親把所有的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這才促使她做了那件錯事。」
「她做了什麼?」
「六年前的暑假,一如往常,傑和我大哥激烈的吵了一架,隔了半個小時,她打電話來道歉,但我母親沒把她的歉意傳達給我大哥;反而騙我大哥說她正要去法國,不但要和他絕交,而且永遠不打算回來。哪知我大哥心急的衝了出去,攔了部計程車,正想趕往中正機場追回她,卻在半路碰上一個醉漢酒後駕車出了車禍,送到醫院時,我大哥只來得及見上我母親最後一面,就這樣過世了,我母親卻把錯算在傑頭上……」
「她憑什麼?」管樂齊怒吼一聲,打斷他的話。
「她那時已得了末期癌症,她是太心急了,希望我大哥能離開傑,另找適合的幸福,結果卻鑄成了大錯。」
白崇哲別過頭去,背對著管樂齊,由他微抖的身軀可知,他正在為母親和兄長過世的往事而難過著。良久,他才緩緩移動身子走到書櫃前,從他取下的書中拿出了一封信,轉身遞給管樂齊。
「這是什麼?」
「遺書,我母親留下的。她死去前沒來得及交代,要不是半年前為了要整修,我姊姊在整理我母親遺物時,無意中發現了它的存在,它有可能從此不見天日。」
管樂齊低頭盯了它半響,卻無意打開它,他認定這是傑的所有物,在未得到她允許前,他是不會看的。
白崇哲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便把所知道的全盤說了出來。
「我不知道我母親對傑說了什麼難聽的話,但在那種悲痛的情緒下,難免會傷害到她。我母親她坦承了自己的借誤,並把我大哥最後的遺言說了出來。」
「他有什麼遺言?」
「他要傑盡早忘記了他,另尋幸福。」白崇哲望著手中握著那一疊信紙。「請把它交給她,它不該再留在世上。」
「不!我要留著它。」管樂齊拒絕了他的要求。
在他說話的同時,不自覺的眼淚奪眶而出,慢慢的滑過他俊秀的臉頰,落在滿是灰塵的地板上。
「我……」白崇哲怔住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我很難過,為傑,也為你大哥,甚至為你母親。」他拭去了眼淚,瞪著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眸望著白崇哲。
「他和傑曾經如此深愛著,傑不能忘記他,我會要傑好好珍惜它並保留它。」
「你……不介意嗎?」
管樂齊搖了搖頭,「我愛傑,所以我接受她所擁有的一切,不論是好是壞,在往後的日子裡,我會和傑共同記住他的。」
這是個什麼樣的男人?白崇哲困惑的望著他。而管樂齊這難得的包容力和善解人意,令他聯想到一個人。
「你很像傑的父親。」他直覺的說了出來。
「我?」管樂齊不解他為何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傑的父親是個很溫和、很有包容力的人,他對所有的人都一視同仁,開朗而細心,他很疼愛傑,傑也極喜愛黏著他,時常跟前跟後,跟她母親相處的時日反而較少。」
「他……」
「過世了,在傑十歲那年,我聽說和我大哥一樣,是死在下雨天的一場車禍中。」
又是下雨,又是車禍,管樂齊想起曼丘格提醒過他的話,原來是為了這個原因,傑才會如此駭怕下雨和車禍。
白崇哲沒注意到他異樣的情神,自顧自的說下去。
「傑的母親是個企圖心旺盛、事業心重的畫家,她可以和傑做朋友,卻無法當傑的母親,為了事業,她接受了老大的父親建議,把傑送回了曼丘本家。幸好在這裡她得到了聖父、聖母無條件的愛和妥善的照顧。」
「聖父、聖母?」
「曼丘理的父親名為曼丘聖,所以他們這群兄弟姊妹私底下是如此稱呼的。」
白崇哲意味深長的望了他一眼。
「也許是境過相似,他們兄弟姊妹彼此之間,很珍惜這難得的緣分,所以為了保護傑,他們可以不擇手段去對付任何對傑意圖不軌的人。」
所以講稱她是精神病患,來嚇走那些想要追求傑的人?這還真是過分的不擇手段。
白崇哲拍了拍他的肩膀。
「傑有個老毛病,只要一碰上她不願面對的事,她就會想逃,縮進自己的蝸牛殼裡,以逃避來保護自己,你要多留意。」
「我不會讓她逃的,這一生一世我都守著她、保護她。」他堅定的說出了自己的決心。
白崇哲面露讚許的瞧著他,在經過這麼多年的煎熬和痛苦後,是該傑得到愛和幸福的時候了。
也許下一回來,可以得到他們的喜訊,以減輕他母親所犯的罪孽,完成他大哥臨終前的遺願。
而他,也總算是順利達成了曼丘家族所托付給他的任務,他可以問心無愧的接受調遷升職令,從美國回到這個他所愛並且極為熟悉的家園。他迫不及待的想把這份喜悅告訴姊姊、姊夫,以及長久以來為他默默付出、等待他的未婚妻。
※※※
馬不停蹄趕回曼丘傑住處的管樂齊,剛從電梯裡走出來,便遇到了他怎麼想也想不到的奇景。
蘇意婷和她那兩個不知名、外號孔雀和盆景的姊姊居然正在上演一出姊妹鬩牆的戲碼。
那個一向躲在姊姊背後,臉紅不敢多說一句話的蘇意婷,竟然會為了爭奪老五,而不惜和她兩個姊姊翻臉,吵得臉紅脖子粗,昔日嬌羞早就不知去向,想找也找不回來了。
如此大膽的作風和巨幅的改變,怎能不讓管樂齊感歎女人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