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靜的小巷中向前走了一段,曉君望向天芷的窗口,盼著一種感覺——驀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
可是,曉君失望了,天芷並有沒倚在窗邊目送她離去,曉君隨口笑罵了一聲:「無情無義!」突然間,她瞥見遠處黯淡的街燈下,停著一輛車,與夏研璽的一模一樣。
曉君暗罵自己神經,想想全台灣開這種車的人何其多,有啥好大驚小怪的?自己鐵定想他想瘋了,竟連在路邊見到相同款式的車,都像見到夏研璽一樣臉紅心跳。
至於天芷,被曉君抱怨無情無義,著實有些無辜。當她聽聞突然響起的電鈴聲時,第一個念頭就是「一定是曉君!」或許她忘了叮嚀什麼,不放心,又繞了回來。
「嗨,歡迎光臨!」天芷開心地拉開沉重的鐵門。
屋外的他,臉上原有的微笑頃刻間被訝異所取代。他被天芷莫名其妙的熱情嚇了一跳。愣了半晌,才支吾道:「嗨,我是夏研璽,你記得我嗎?那天不小心害你受傷的人。」
研璽的詫異,多半來自眼前這個女孩的模樣。
這真是那盛氣凌人的女孩嗎?怎麼像變了個人似的?!
初見當時的她,說實在的,簡直跟一個髒兮兮的泥娃娃沒有兩樣,壓根兒不起眼。而現在,她居然沒了當時的蒼白憔悴,而是膚色紅潤、嬌俏可人地站在他面前,還一派落落大方!
「嗨,你好。」天芷終於開口了,聲音卻極端低調,甚至有些不悅:「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呃……我是說……這一間?」天芷不禁懷疑,眼前這個神通廣大的男人一定為了找她賠錢,所以事先請了徵信社。
他誠懇地解釋:「那天送你回來時,我等你開燈後才走的。」
好啊,這個男人為了錢,居然如此費盡心機,必須好好提防才行!天芷暗暗警惕自己。一想,車禍又不完全是她的過失,得先來點下馬威讓他知道她也不是好欺負的。
她橫眉豎目、咄咄逼人,「喂!那件事可不全是我的錯,誰叫你下雨天還開快車,車頭毀了是你活該倒霉!」
事實上,天芷也知道這種指責是有違良心的。若是他真開快,她哪還有這條小命?但是,好漢不吃眼前虧,她也只能耍些詭計,扯些違心之論應應急。她強忍著心虛,繼續說:「咱們先小人後君子,你可別想全賴在我身上喔!如果你真耍賴,我只好跟你說抱歉,對不起,沒錢賠!」
聽完天芷斬釘截鐵地表達不容妥協的立場,研璽非但沒爭辯,反而霍然大笑起來,笑得天芷一頭霧水。「我說過要你賠嗎?放心,我自己有保險,不會賴你的。」
天芷聞言,實在不敢相信會有這種好事,扛了幾天的重擔,竟這樣無聲無息落了下來。
沒想到世界上所剩不多的善心人士,竟好死不死被自己遇上!天芷欣喜之餘,又產生更多羞慚的感覺。
他竟是如此對待一個陌生人,相形之下,她的態度反而因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顯得幼稚、霸道、不可理喻。
「那你來……做什麼?」天芷充滿歉疚地囁嚅道,低下頭來盯著自己緊抓門把的手。
「我是想來看看,你的傷勢好點沒?畢竟你出了車禍,我應該負責任。」
多不可思議啊,他居然以德報怨!
「啊?!不要緊的,我哪那麼虛弱,一點小傷就挺不往。更何況,我不是告訴過你我有個醫生弟弟嗎?怎麼可能有事!」天芷心情一輕鬆,比手畫腳接續之前的謊言,順口胡謅起來。
怪不得有人說「說謊是一種藝術」。
扯了一個謊,為了圓謊,必須說更多的謊,而且還得具備不被自己搞迷糊的本領!很顯然的,天芷實在不是這方面的人才。
「哈哈!」他忍不住笑了出來。「哦……原來醫藥方面是你們的家學淵源呀,你妹當護士,你弟又當醫生。」
「啊?我說我妹在當護士嗎?」被他這麼挪揄,天芷驚覺露了馬腳出了糗,手足無措之餘,只能傻傻一笑帶過。「哎喲,這不重要啦!反正,我沒事就是了!」
「那就好。」語畢,研璽不禁望著天芷出了神。
她纖柔的曲線在薄衫下若隱若現,這種充滿女人味的性感,既魅惑又挑逗,卻是他之前從未察覺的。
研璽的視線,比曉君的眼神更具威脅性,天芷赫然發現自己竟以這般樣子與他面對了這麼久,倏地像躲天敵一般縮著退到門後,只斜斜露出一個羞紅的臉蛋。「喔,對不起,我去換件衣服,我不知道有客人會來。」
「等等!」他溫柔地喊住她。「不用麻煩,我也差不多該走了。改天有空再請你吃個飯,好嗎?畢竟咱們『不撞不相識』,也算是種特別的緣分吧。」
天芷一時腦子無法運轉,或許她正難為情地什麼都無法想。她只知道這人並不是自己預期的那種奸詐小人,對他也不再懷有任何敵意。
她被研璽風趣的言談吸引住,露在門外的臉上也開始蔓延著笑意。
「好吧。」天芷被他親自登門探望的誠心感動,又覺得他的成熟穩重給人一種信賴感,她終於決定交這個朋友。
「嗯。就這樣說好嘍,我會再來找你的,bye……。」研璽閃過一抹興奮的神采,正要轉身離去,忽又想到什麼似地制住即將關上的鐵門。「對了,小姐,還沒請問你名字。」
「喔。」天芷也覺得好笑。「請你等一下。」
過了一會兒,頭又從門邊露了出來,只是身子仍掩在門後。天芷伸出柔白的手臂,遞給他一張小memo,投給他一個最甜美的微笑。「這是我的名字和電話,下次記得先打電話上來,至少讓我換個衣服。」天芷自己也覺得奇怪,竟然有了跟他說笑的興致。
當天芷關上門,她靠在門上靜了靜,不知怎的,有種奇異的感覺漸漸升高、升高……。
天哪!她八成是因為出了車禍,神志不清了!
至於門外的研璽,則是呆站了許久,握著手中的小紙片出神,彷彿紙上殘存著她的餘香似的。
詹天芷,詹天芷,他直覺這個名字即將佔滿他的靈魂……。
第四章
有種奇妙的力量驅使研璽起了個大早,好似辦公室裡有個強力磁鐵一般,他就這樣被吸了去。
雖說研璽平常都是如此精神奕奕、意氣風發,但是,今天似乎更特別了一點,或許可說是多了一分喜氣。
喜上眉梢?!
曉君覺得納悶,揚起頭對他打了聲招呼:「總經理早,今天看來特別有神采喔,莫非有了什麼喜事?」她偷偷想著,或許昨晚跟女朋友有了新進展,今天才樂成這樣。
研璽挺直背脊站在她面前,有點神秘地微笑說道:「沒什麼啦,只是認識了一個新朋友。」
新朋友?曉君更迷糊了。
什麼樣的新朋友這麼有魔力,竟讓他如此心花怒放,聲音也帶笑?甚至,在吳佳卉——就是公司上上下下傳聞著的總經理女友來公司找研璽時,都沒見他如此開心過。
「喔,對了,」研璽突然打斷曉君的思緒。「聽你提過有個好友住天母是吧?」
曉君以為研璽冷不防迸出這問題,純粹只是話家常,於是不疑有他;再加上連日來聽了天芷可憐的遭遇,她的心頭,就像積了一堆垃圾般不自在,好不容易有人願意當聽眾,她自然再高興不過了。
曉君開始劈哩啪啦訴說起來:「說到她呀,還真不是普通倒霉!原本論及婚嫁的男友嫌她窮,竟然利慾薰心,娶了個嬌嬌女進門。她心痛之餘,想上陽明山吹吹風,卻又遇到一個衰神,把她僅有的代步工具撞了個稀爛……。」說到這裡,曉君自覺好似一個囉哩叭嗦的老媽子,不好意思低下頭,斂了斂眉,就此打住。
誰料研璽不但耐心聽她說完,嘴角還掛著一抹飄忽的笑,狀似感興趣地瞅著她。「唔……真是個可憐的女孩,那她還好嗎?有沒有受傷呢?」他故作正經地關心道。
「還好,老天保佑她命大,只是些小擦傷罷了。不過,來這麼一次也夠她嚇的。所以啊,她打算開始籌備畫展,快點存些錢,買輛四輪的,保住小命重要。」
「籌備畫展?她……是畫家?」研璽詫異地問。
「是啊!不過,她老是自嘲是個懷才不遇、默默無聞的小畫家,搞不好就這樣窮到老。偏偏她那個人就是固執,為了理想抱負便義無反顧一頭栽進去,也不考慮考慮『麵包問題』。」
曉君順了順發,著實為天芷感到委屈:「她那個家呀,已經夠小了,還得空出一大半堆些畫具、畫架那些有的沒有的。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教她連個畫室都沒有。」
研璽聞言,開始揣測起那道銀灰鐵門的後面,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