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芷不可思議他竟對日本地理有著某種程度的熟悉。
大概是事先研究過地圖吧?她暗暗猜測著。
貨輪的汽笛聲漸漸隱去,最後,研璽將車轉進街角。「到了,下車吧,我們去走走。」
「可是,把車停這好嗎?這好像是私人的車位那。」天芷打開車窗,瞟了瞟旁邊的房舍,整齊的灰白外牆、造型古典的牆窗,外觀是引人的清新雅致。
「放心,沒問題的。」他幫她開了門,天芷跳下車,瞥見路的盡頭豎著莊嚴的水泥牌坊——是間神社。
「要去祈福?」天芷笑吟吟地。
「別急,先去拜訪一家人。」語畢,研璽丟給她一個莫不可測的眼神,拉起她的手朝旁走了幾步,在這棟美麗的大房子前站定。天芷納悶著他何時結交了日本朋友,正要開口探個究竟,一揚起臉,瞥見灰白牆上的木雕門牌,清清楚楚刻著「夏宅」兩字。
「你有親戚住這?」
研璽以微笑代替回答,從口袋中取出一串鑰匙,熟練地打開了雕花的木門。天芷呆在原地,弄不清研璽葫蘆裡賣著什麼藥。研璽往裡頭跨了一步,便順手將後頭發愣的天芷一把拉了進來。「外頭冷,進來喝杯熱茶祛祛寒吧。」聽他的口氣,好像這是他家似的。
天芷心情慢慢緊張了起來,一會兒拉拉裙擺,一會兒順順頭髮,深怕給人的第一印象不夠好。隨著他走過被新娘草環繞的圓石小徑,她忍不住抓著他悄聲地逼問:「你快說嘛,這裡到底住著誰?不然待會見了面,連招呼都不知道怎麼打,那有多尷尬?」
研璽沒體諒她的不安,回頭繼續賣關子:「住在這兒的,是一個獨居老人。」
「獨居老人?誰啊?你外公嗎?」
「他叫——夏研璽。」
這下,天芷就像聽到什麼天大的消息,扯著他的衣袖不放,她努努嘴。「你說什麼?喂喂喂!你快點解釋清楚,否則我可要生氣嘍!」
領教過天芷生氣的後果,他連忙宣佈答案:「老實告訴你吧,這是我家。」
「你家?!你不是才來日本嗎?怎麼連家都有了?」
「其實,剛在車上跟你說的都是鬧著玩的,我怎麼可能真的那麼不負責任拋掉公司?更何況,『天璽』是『天芷』和『研璽』的結合體,我怎麼也捨不得棄之於不顧呀。」
天芷笑笑,她怎麼從沒發現這個巧合?不過,聽見「結合體」三個字,她不知為何有些羞赧起來。跟他走進客廳,她眨著眼問:「可是,你怎麼這麼閒,還可以跑來這打混?」
「其實,我斷斷續續來日本已經三個月了。在知道你下落後,我便打定主意要來這先安頓好一個家,然後……等你。」研璽轉開音響,維瓦第的「四季」小提琴協奏曲盈滿一室。
客廳的擺飾簡單中不失清新雅致。研璽推開窗門,室內驟亮,灩灩光影輝映著空中漂浮的細小塵埃,微微閃爍著。
「喔,對了,還有車,其實是新的啦。」研璽突然又插進一句。
「新的?」天芷盯著他,仍是疑惑。「為什麼買和原來相同的?」
「因為,因為這車,讓我『撞』出今世的新娘。」
天芷心中一陣激盪,不知該回應些什麼,挨著沙發坐下來,將一旁的水藍色小抱枕摟在胸前。他遞過來一瓶優格,是她最愛的草莓口味。
看來,研璽倒是真的煞費苦心安排一切。
「Happy,你……嗯,謝謝。」天芷因為窩心過了頭,卻無法表達心中的感受。她打開瓶蓋飲了一口香甜,覺得眼前的男人已不只是Happy,而是Happyiest的化身。
「跟我來!」研璽迫不及待牽起她的手,拉著她上樓,腳步輕快而欣悅。
天芷在短短半天當中,已經歷過不少快樂,然而,當研璽將二樓東邊的房門推開,更大一波驚喜的浪潮倏地捲了過來,幾乎把她沖昏頭。
房裡空間寬敞,陳設典雅,整齊擺放著各式的畫具!
是一間畫室,是她的夢想!
「喜歡嗎?」研璽滿心期待她的回答。
她先是望向他,清麗的眸子照照生輝,滿臉的感動。然後,她展開雙臂,在中央一圈圈地舞著,舞得盡興、舞得忘我,曼妙似彩蝶翩翩。
他癡癡盯著她,捨不得移開眼光。天芷的喜悅,證明他的苦心安排沒有白費。其實,只要見她燦爛的笑,即使再苦、再累,他都無怨無悔。
霎時間,飛舞的蝶兒停下了腳步,因為牆上的一幅畫,引去了她的注意力。她定在畫前,一動也不動,只是一味地發怔。
不可能啊,這張畫,不是早在一年前就已慘遭吳佳卉的毒手,破碎成了片片?怎麼——好端端掛在這兒?!
伸出手輕撫著潔亮的畫框玻璃,她著實瞧不出拼湊的痕跡。「這不是……。」不解地轉向他,看到他粲然一笑。「它不是早就壽終正寢了?」今天的心情很陽光,面對舊傷口,天芷竟能開起玩笑。
研璽緩緩朝她走近,使了個促狹的眼神向她作揖,沒頭沒腦迸出一句:「師父,請受小徒一拜!」
「神經!」她倩笑著。「到底怎麼回事?莫非你是大衛考伯菲,死的都能變成活的?」
「哈,cool!」研璽做了個勝利的手勢。「沒想到小弟我初試啼聲,就能將『大師』的作品模仿得惟妙惟肖,連大師本人都找不出破綻!看來,我也夠格重拾畫筆,一圓少年時的創作夢了。」
「模仿?!」天芷難以置信地轉過頭,全神貫注於畫上。的確,畫雖少了些風韻,卻與原作極為近似,不仔細觀察,絕不會發現這是贗品。她看見角落有著幾個小小的、像是經過一番設計的英文字母:H、a、p、p、y。
「這是……你畫的?」天芷亢舊的眼中灼灼閃著光。
研璽得意地點點頭。「敬請批評指教。」
「天哪!你……是怎麼……辦到的?」她突然憶起初識研璽時,他曾說過對繪畫一樣有著狂熱,當時她還以為他只是為了多找點話題而信口胡謅,沒想到……!
「說起來,這可真是個大工程!尤其是前製作業。我先把你的畫拼圖般湊了起來,然後,依樣畫葫蘆,每畫一筆、每上一色,我便許一次心願——祈求上蒼助我找回摯愛,賜予我倆相逢的機會。」研璽的神情,堅定而深情。
聽到這兒,天芷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澎湃,她當著他的面,一滴滴、一串串,撲簌簌落下淚來。
他誠心地拼回她的畫,也拼回了她曾碎成片片的心。
研璽見狀,就像命中要害般被她的淚攪得心慌、紛亂,他不加思索地衝上前,將眼前這個淚人兒擁攬入懷。一邊輕撫著她柔順的長髮,像哄小孩般有一句沒一句安慰著:「怎麼啦?看看你,好好的哭個什麼勁嘛,羞羞臉喔。乖乖乖,現在誤會都解釋清楚了,你不開心嗎?」
沒料到不說還好,一說她突然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逼得停不住淚,反倒哭得更起勁。
「好啦,小傻瓜,」他將她摟得更緊,規律地拍著她的背,傳達一波波的柔情至她體內。「不哭了,別讓我心疼……。」
她朝他懷中更深處鑽去,就像漂泊的小船覓得了港灣。「我……好……!」她想表達些什麼,無奈竟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我知道,你愛我對不對?」研璽厚著臉皮逗她開心。
「才……。才沒有呢。」天芷白了他一眼,眼眶中含著淚。「少臭美了!」她刻意轉開頭,離開他胸口,不讓他瞧見她臉上恍惚的紅暈。
他卻鬧她上了癮,故意繞到她面前,握著她肩膀,帶著一抹狡黠的笑容打量著她的表情。「哎喲,我都明白了,你還有什麼好難為情的?」
「你欠揍喔!」見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很是滑稽,天芷忍不住破涕為笑,馬上又裝出凶巴巴的語氣威脅他:「你剽竊人家的創意,人家還沒找你算帳呢,再胡說八道,小心本姑娘不饒你。」
「是是是,遵命!我的少奶奶。」研璽作勢行了個敷衍的舉手禮,假意屈服。「這樣吧,這間畫室就送給你,當作侵害著作權的損害賠償。小弟無知,就請高抬貴手,放我一馬嘛。」
「笨蛋!」天芷幾乎是撲進他懷裡的。輕握起拳捶個不停。「你最壞、最討厭了啦!老讓人家莫名其妙感動個半死,然後為你又哭又笑的。」懶懶賴在他胸口,她的淚珠,再度濕了他衣襟。
☆ ☆ ☆
這天,天芷興致勃勃拎著「月光」到研璽家來。不過,這兒也不完全算得上是研璽的家。他不是說了嗎?畫室是屬於她的。
本來,天芷想讓「月光」看家的,但研璽說不能把貓拿來當狗用,而且,讓它跟著出來透透氣、跑一跑,也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