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羽的頰上印著火辣辣的指印,子榆則失去理智的發狂怒吼。
「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懂,你沒有被拋棄過,你什麼也不懂,你不用去挽救什麼,你又懂什麼?我本來可以不用失去她的,我本來可以挽留她的!」發狂的猛獸把銳利的眼神投向父親。「是他阻止我,是他存心要讓我沒有母親,是他存心把我們拆散。」當初父親把三歲的他拖離母親的那一幕,在這二十多年來猶如利錐,時時刺痛著他。
啪!現場又發出一聲驚心動魄的脆響,是美羽反甩了子榆一耳光。
華偉槐一臉驚愕,喬雪雁則一臉理所當然,這早在她意料中,她的女兒是不會輕易被欺負的。
「沒錯,你們家的事我半點都不懂,但,至少我知道,當一份愛無以為繼的時候,是任何人都無法挽回的!你一直死心塌地的以為你母親始終愛你嗎?如果她真的愛你,她就不會一去不返?你是她血肉相連的骨肉,再怎麼困難,她也該回來找你才對,為什麼這些年她從沒有回來過?!」美羽有母親,她知道那種打一出生就根植在骨髓裡的至深之愛。
「你以為你真的懂嗎?你只是一個外人,一個想破壞我們團聚的人。」子榆的怒吼近乎呻吟。
美羽不理會他的自憐,逕自又說:「你以為憑你的力量能挽回嗎?你只是在傷害自己和別人而已!相信你早就識破這一點,只是不肯承認!何必呢?事實就是事實,你何必苦苦折磨自己和你父親?」
子榆痛苦地哀嚎,她的話刺中他一直以來不肯面對的死角,他像只受傷的野獸,馱負著積累多年的傷痕,卻學不會如何為自己療傷止痛。
「如果你真的愛你父親,就讓他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吧,到他這種年紀,幸福已經不再唾手可得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說著,她走出家門。
「美羽。」喬雪雁喚她。
「媽,我去晨跑,順便給你們帶早餐回來。」她給母親一朵放心的微笑。「放心,你女兒是金剛不壞之身。」她給彼此翹起大拇指。
喬雪雁也回以大拇指。「你自己小心。」
「你真的會給我爸爸幸福嗎?」子榆突來的問題喚回喬雪雁的注意力。「你真的能嗎?」
美羽說的沒錯,以他父親五十歲之齡,幸福真的不再唾手可得,他這為人子的,又怎能蓄意去破壞?
熱淚猝不及防地溢出喬雪雁的眼眶。「我愛他,我會用我一生的生命來愛他,陪伴他。」告白的聲調,早已嗚咽。「子榆……」華偉槐手摟妻肩,口喚兒名,這兩個人都是他的摯愛,都是他心頭上的肉。
「祝你們幸福!這幾天的無理取鬧也請你們原諒。」說完,他衝上二樓,回到自己的房間,撲跌在床上,才發現走錯房間。
他再次走回自己真正的房間,躺在床上,心中雖有不適,卻像一塊盤踞多年的大石赫然落地,頓時輕鬆開朗了起來。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
看來,他得好好的重新剖析自己。
美羽這幾天都沒安排約會,特地挪出時間,想盡快完成母親的新娘禮服,和她自己的禮服。
她搬過來的人形模特兒已經套好母親的身長、三圍,設計圖也已經畫好,布料大致也打理妥當,剩下的,只有把它們做成她設計的樣子……
這件事說來簡單,做來可不太容易,尤其是要穿起來舒服。
幸好她在期末考前已經完成不少,所可能遇到的問題也大致向老師請教過,如今她只要按照習慣步驟把禮服完成。所以,她現在在她的房間兼工作室裡,一會兒坐在縫紉機前,一會兒站在燙台前熨燙部分衣料,一會兒又在裁剪台上剪裁布料。
母親為她爭取到這將近十坪大的房間,除了放必然的衣櫃、書桌外,還能把整組工作台,從人形模特兒到製圖台到燙台,靠牆佈置成一條工作線,讓她的工作流程順暢又不佔空間,事半功倍,動起手來舒服多了。
CD裡播放著王菲的「唱遊」,音量剛好,剛好讓她可以全心工作;心情也剛好,雖然早上發生了不怎麼愉快的事,她還是很快地就把它拋到外太空去……畢竟當她想認真做一件事時,再重要的事也不能插隊。
總之,她的心情不錯,她的工作也很順利,除了這可惡的挾邊線。
她所設計的這套禮服是歐式合身禮服,集浪漫、舒適、美觀、大方於一身,最重要的是它能把母親傲人的曲線完全顯露出來。
上半身以最能展示身材的無袖、露背、半露胸為主,而且適時地利用輕薄的頭紗作為遮掩,造成若隱若現的效果;並且長紗以淡蘋果綠薄紗為主,白中透淡紅的輕紗為輔,在這緊身的長紗包裹中,為了行走方便,也為了讓母親的美腿有展現的機會,她在兩側均開了高叉,還貼心地加了層通風襯裡,營造出朦朧恍惚的美感。這就是她對母親所保證,讓她絕對滿意的新娘禮服。
但是,她現在的問題就在於無袖、露背、半露胸的這上半身上。
她發現無論她怎麼改,肋邊線還是不夠自然完美,如此一來,可以想見胸線、腰線也會跟著受影響,然後整件衣服的美感會因此全毀。
為此,她翻遍所有書籍、打電話到處求救,找得到的同學所提供的方法她都已經試過,情況絲毫沒有改善;找老師,老師又出國度假去了。
她快瘋了,就為了那兩條挾邊線,她快瘋了。
「啊——」
她發出瀕臨崩潰的慘叫!
是誰?是什麼?
痛苦的慘叫聲穿入華子榆的耳膜,竄入他的夢境,在他的夢境中打一個痛苦的結,狠狠的揪醒他,然後逃逸無蹤。
子榆從痛苦中醒來,胸口狠狠地痛著,為著他不明所以的原因。
現在才下午五點,昨夜為發表會的事工作了一整夜,今早又為那些家務事不得入眠,真正的睡眠時間才三個半小時。要命!
呵!他打了個睡意濃切的呵欠。暗罵:不知誰這麼缺德吵醒他?
他蒙上棉被,翻身想繼續入眠,粗魯的碰撞聲和叫罵聲,卻又像尖刺一樣刺入耳膜,刺得他渾身不舒服。
逼不得已,他只好穿上衣服,打開門,出去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
悲慘的聲音引他走到原本隸屬於他的房間,他看見那房內一片混亂,各式各樣的華麗布料散亂一地,而燙台上的蒸氣熨斗兀自冒著氣,縫紉機上丟著一件半成品,製圖桌上放著一張紙,上面繪著一套筆觸堪稱專業的服裝畫……
由於紙張用的是印有「育德家專」字樣的測驗紙,所以子榆很快就判斷出美羽是服裝設計科的學生。
那個瀕臨發狂的房間主人沒注意有人來,兀自瘋婆子似地捶打牆壁、大叫、對窗外吼、踢床——當她對工作失去耐心或找不到問題的答案快瘋掉時,她都會想辦法發洩,以免自己真的瘋掉。
直到筋疲力盡,才「砰」一聲倒在床上休息。休息個十分鐘,回到工作崗位,又是一條好漢。
「你發洩完啦?」子榆沒好氣地,她吵得他不能睡,自己倒一派輕鬆。
聞言,美羽猛地跳起,慌忙地整頓自己不成人樣的儀容。「你,你怎麼在家?」她回來時沒看到人,以為所有人都不在,所以連門也沒關。
「如果你發洩完了就過來。」他坐在縫紉機前,拿著使她差點崩潰的罪魁禍首等著。
「不要亂動我的東西!」她把他手上的半成品搶過來。「你要做什麼?」
「你的挾邊線處理得不夠好,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就是為它差點發瘋。」他不是神,也沒有水晶球,當然不可能知道她發神經的原因,但,他也是學服裝的,這條路他也是這樣走過來。
美羽一臉狐疑,不明白他怎麼會一眼就看出她的問題所在?突地她想起他也有一個人形模特兒——「難不成……你也是學服裝設計的?」
子榆沒多說,邊搗著嘴打呵欠,邊把她手上的半成品拿過來,遲緩的手指無意中碰到她的纖纖指尖,全身竄過一陣暖流,血液立時沸騰激盪起來。
唉,他又得費力去克制了,命苦哦。
真奇怪,為什麼總是在美羽面前產生這反應?而他又為何反射性地要去克制?
算了,這件事不在他目前所能解釋的範圍。「你的縫分留得太多,一般都留一分沒錯,可是這個部位不能留到一分,會增加厚重感;還有布邊處理不能以普通的拷克方法,要用千鳥縫,或乾脆不處理。」她專注的目光令他非常不自在,這是他在向學生作解說時從沒有的感覺。然而,這種不自在感又非常奇異的讓人不希望它消失。
在他認真的解說之下,美羽一直處於恍惚狀態,除了他的出人意表,更重要的是他碰到她的指尖,從那一剎那起,莫名的悸動從指尖傳入,像一圈圈的漣漪,蔓延遍她的細胞、神經、血液,直至心湖,那漣漪就這樣泛開,愈來愈廣,帶著不可思議的力量,掀起她滿心的情波愛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