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腦中那女人的記憶愈清晰,他心中的恨意就愈強烈。
「大哥,我可以放假了嗎?」休愛涎著臉來找休嗔。「生意被搶走就被搶走了,你再怎麼努力,香港那筆五千萬美金是永遠也賺不回來了,求求你放輕鬆一點。」
休愛已經兩個月沒放假了,自從失去香港那件案子後,休嗔莫名其妙地發狂工作,害他這個弟弟也遭受池魚之殃。
「誰敢再提那個案子,就給我滾出去。」休嗔抬起頭來,橫給他一個嚴厲的眼光。
休愛立時噤聲,但沒多久又覺得該給自己討回一點免於受壓搾的權力,便又小心翼翼地開口。「大哥,那個案子不是你的錯嘛……」
休嗔又抬起頭來,怒氣寫滿他的臉,活像要把休愛拆來吃掉似的。
「算了,我豁出去了。」休愛再也受不了休嗔的態度。「那件案子就算真有錯,真有什麼遺憾,也是你造成的,不是我,我沒必要陪你這樣自我懲罰,你想對誰報復就去找冤家債主,不要找我們這些無辜的人!」
「閉嘴,該死的,你知道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休嗔失控地對休愛咆哮。
因為休嗔永遠也不可能對任何人說他被一個女人下藥這種天大的恥辱。
休愛從來沒見休嗔這樣吼過人,膽子嚇掉了一半,但還是鼓起勇氣挺身說:「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也什麼都不想知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從來沒有人為那個案子責備過你,你自己放不開我又何必陪你受罪?!我受夠了,從現在開始我要放假放到我高興,今晚那個應酬你自己去!」休愛吼完,立即轉身走出休嗔的辦公室,把門大力地甩上。
「可惡,休愛!你——」回復他的只有那扇兀自搖晃、震動的門板。
休嗔沉沉地躺入牛皮椅背中,他一點也不承認自己的改變,雖然他明知惟有如此,他的腦子才能不去想那個巧笑倩兮的絕色女人,也才能暫時忘掉他的奇恥大辱。
他不會,也沒必要承認這一切,永遠不會承認!
「夜來香大酒家」是台北中區數一數二的大酒家,老闆來自香港,是個風姿綽約、人喚「明姑」的女人。
「姑姑,好久不見。」可妍探進化妝室,一眼看見叼著煙的明姑。
明姑是可妍真正的姑姑,乍看之下,兩人還長得有五分像,都是美人胚子。
「可妍?」明姑看見她,登時睜大了眼,但很快又換上瞭然於胸的表情。「是純粹來看姑姑,還是又想來搶錢?」
可妍是明家的第一個孫子,又是大哥的獨生女,美麗活潑,大家都將她捧在手心般地寵她。
可妍格格一笑。「當然是『專程』來看姑姑,『順便』來搶錢嘍。」她走到明姑背後,兩手放在明姑的肩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捏按。
「哇,看看來的是誰?是可妍耶。」背後有陣驚呼,許多做得久的小姐都認得可妍。
「嗨,莉娜,你還在呀?」可妍衝著她笑,笑得可愛又可惡。
「該不是又來跟我們搶飯碗吧?」莉娜譏諷她。「你每回想到就來這裡插插花,把我們的飯碗都搶光了。」
莉娜坐到旁邊的椅子上,開始上妝。「如果知道你今天會突然出現,我早就聯合眾姊妹們封殺你。」
「早知道就沒有驚喜了嘛!」可妍甜甜一笑。「莉娜的刀子嘴豆腐心是全天下皆知的事,我相信,你一定會讓一兩台給我的。」
「唉,你自己家財萬貫,卻又老愛來和我們搶,不知我們是哪輩子招惹到你,讓你來跟我們過不去哦。」莉娜歎一口氣,嗔罵著她,又說:「讓一、兩台是沒關係,不過你千萬別跟我搶休氏企業那台。」
莉娜是這家店的副理,握有每天的預約名單,而休氏是她的大客戶,她怕可妍不熟悉休氏的習慣,弄丟了她的大客戶。
「是是是,莉娜的交代,小女子一定謹記在心。」可妍又是打躬又是作揖,裝模作樣又加上那口香港腔,弄得大家忍俊不禁。
「你喲,就是愛玩,連你爸爸都拿你沒辦法。」明姑笑著捏捏可妍的手。「這次來台灣幾天?」「不一定,反正就到處玩,玩夠了再想下一步。」
「老闆,客人上門了。」領台經理到化妝室來招呼。
「好,我們就來了。」明姑答應一聲,對可妍說,「你自己玩玩看看,等時間晚一點,再讓你去穿插坐台賺台費。」
「好。」可妍喜滋滋地回答,拉了旁邊的椅子坐下,開始化妝。
明姑領著眾多妖艷動人的小姐們出去招呼客人,可妍自顧自地把自己妝點得風姿萬千。
她有預感,今夜一定會發生什麼有趣的事。
休嗔實在痛恨這樣的應酬,小小的包廂內,煙霧瀰漫,酒池肉林,鶯聲燕語不絕,酒肉味、脂粉味、煙味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污濁空氣。
可惡,休愛怎麼會把客戶約來這種酒家?
合約談成後,找了個借口,休嗔溜到外面去透氣。
外面其實沒有比包廂內好多少,反而更多了人來人往的嘈雜。
原來外面有個舞池,還有個吧檯,吧檯內的酒保忙碌地調著客人點的酒,舞池內燈光昏黃,人影幢幢,就像個紙醉金迷的高級舞廳,煙味、酒味、香水味,摻雜成一種墮落、糜爛的氛圍。
這種地方……若非必要,他真不願意踏進一步。
「金董,我們去跳舞吧,只要你能陪我跳完一支舞,就讓你親一下。」
這家酒店的生意出奇的好,人來人往根本不足道,摩肩接踵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只是這個帶著香港腔的聲音,竟莫名地傳入休嗔的耳裡,揪起了他的某根神經,讓他不由自主地尋找聲音的主人。
他看到一個女人,扶著一個明顯已醉了七八分的中年男人,由於燈光迷幻、閃爍,令他看不清那女人的臉,但,心跳已經不由自主地加快。
「唉,跳就跳,別讓你以為我醉了。」中年男人逕自往女人的臉頰吻去。「你想跳恰恰還是探戈?」
「我猜你不會跳倫巴。」女人一邊技巧地躲開男人的侵犯,一邊發出令人酥麻的嬌笑。
這聲音對休嗔而言,有著那麼不可言喻的熟悉感,同時也勾起他心上龐大的恨意,他困惑又極端期待地瞇起眼來。
有那麼一瞬間,五光十色的聚光燈閃過她的臉,映出來的臉孔,有如一道電極,直直地打入休嗔的靈魂深處,喚出他的記憶、喚出這些時日糾纏他已久的奇恥大辱!
是她!是那個女人,那個他一輩子也不會忘掉,對他下藥、讓他失去五千萬美金合約,又阻礙休氏入主香港的女人!
恨意席捲了休嗔的所有知覺,他的唇角揚起一抹令人遍體生寒的冷笑,在絢爛的聚光燈下,映照得冰寒絕情。
宛如與惡魔交換了靈魂,休嗔失去了平日的冷靜,直直地走向她,一把用力地甩開與她糾纏不休的男人,右手狠狠地掐住她不盈一握的頸子。
可妍呼吸困難地連連後退,直到背抵在角落的牆上。「你……」
她應該大喊救命,讓她的姑姑或其他姊妹來救她的,可是她的脖子被緊緊掐住,連呼吸都有困難,遑論其他。
她可憐兮兮且一臉無措地望著他殘忍的臉龐,努力地掰著他的手指,可惜對他來說猶如蚍蜉撼樹。
「放心,我不會殺了你!你欠我的不只是一條命,而我,也不稀罕你的命!」他陰鷙的眼鎖定她,彷彿惡魔的槍口,瞄準她,隨時要令她一槍斃命。
可妍一臉茫然,在明滅的五綵燈光中,她認不出這人是誰,也不記得自己得罪過誰。
休嗔此時故意鬆開手,讓她喘口氣,馬上又掐住她,阻隔空氣進入她的肺,刻意造成她的痛苦。
「我要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場。」休嗔湊近她蒼白的臉,冷冽凶狠地瞪著她。
「你……」可妍終於認出了他,她以為再也不會見面的,想不到此地又重逢了。
如果他不是這麼殘忍地掐住她的寶貝脖子,她會為彼此的重逢感到雀躍,畢竟他是讓她獻上初吻而沒有任何埋怨的男人。
「想起來了?」他冷冷地挑眉,無情地看她演出垂死掙扎。
「你想……怎樣……欺負……欺負女人……不是……不是……男人……」可妍用力掙扎,想發出任何控訴,只可惜那比她想像的困難幾百倍,她連吐出聲音都困難。
「想怎樣?」他的嘴角噙著人人望之卻步的邪惡微笑,不禁讓可妍的心緊縮了一下。
他朝她湊近,那張邪惡卻仍不掩咄咄英氣的臉龐立時籠罩住可妍。
「想要你——付出一切代價。」
她說得沒錯,欺負女人的不是男人,況且憑她,也還不起他損失的五千萬美金和無上的男性尊嚴;要她的命也沒用,那無法消去他的滿腔怒火,扯平他的奇恥大辱!他沒有必要索她的命,他只要她活著,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慘痛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