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說她之所以變得無法言語,是因為受到太大打擊所致,然她究竟是受了何種打擊?無論她怎麼哀求奶娘,奶娘就是不肯告知,如今……她似乎隱約知曉奶娘不肯告知她的理由──
"冬兒?"管揚晏察覺到她詭譎的安靜,雙眼突地變得有神,細細在各個角落梭巡起來,專注得令她止住了奔流的淚。
"冬兒?"他再輕喚,小心地靠近她,"你發現啥了?"
此刻的戚染冬聽不進他的喚聲,也無法回應他的詢問,一顆心全懸於眼前的景物上頭,隨著熟悉感不斷朝她襲來,腦海間也逐漸拼湊出一個個失落片段。
眼前掠過一幕幕既黑暗又模糊的影像,她記得在這個廳堂內曾經發生過一些事,一些很……可怕的事。
她不禁嚥了嚥口水,腳步向前移動,眼前仿若出現了一具躺於地面的男子,他的神情呆滯、滿身流著不明液體……
對了,她記憶中的廳堂不是這樣冷清,她最後一次來到這廳堂時,意外地多了許多人,好像有護院叔叔,他們偷懶沒有巡院、守夜,反而一個個躺於廳堂各處……
她感到膽戰心驚,不敢再移步向前,總覺得一直藏於心中的謎團將解開了。
不知為何,她沒有一絲喜悅,反覺得記憶背後有一般可怕懼意朝她襲上,教她直想逃避,可是──
她不能!十年來她不斷地想找尋失落的記憶,卻徒勞無功,如今……她手中就握著這個機會,她不能再逃避了。
"冬兒。"管揚晏拉住她,"夠了,你瞧起來真不對勁,今兒個我們先回府,改天再來拜會莊奇……"
戚染冬未將他的叮囑聽入耳,驚駭地甩開他的箝制,朝他搖了搖頭,又突地抓起他的手,在其掌心上寫字──
不,我就快想起了,讓我想起,別給我逃避的機會……
管揚晏蹙下眉,"想起?難道你曾經遺忘了什麼?"
她鄭重點頭,繼續在他掌間書寫──
是的,但我不知道我遺忘了什麼,所以我才要努力尋找……
"我知你想要繼續尋找失去的記憶,但是……"他的掌緩緩捧住她的小臉,一雙冷眸顯得憂心忡忡,"我覺得你變得很不對勁,我很擔心……"
戚染冬笑了笑,表示沒關係。
"不行,今兒個就到這兒為止,咱們回去吧!"
戚染冬瞪大眼,倏地一把推開他,強烈地搖頭表達不願。
"冬兒,聽話!"管揚晏朝她伸出手,意圖化解她突如其來築起的戒心。
戚染冬瞪視著他遞上的大手,腦中同樣浮現了一隻手,只是那隻手柔雅細白,帶著濃濃的慈愛……
"轟"的一聲,她所遺忘的過去,頓時陣陣湧入──
多年前的那一夜,娘親也同樣的向她伸出手,臉上帶著焦急神情,跟她說了好多、好多話。
娘,護院叔叔為啥躺在門邊動也不動?他這樣睡著是會染風寒的……
娘,爹呢?他上哪兒了?娘,為啥你都不說話?
娘,你怎麼了?為啥你的眼睛出水了?
娘,為啥叔叔要壓著我?
娘,為啥我不能出聲?好,我是乖孩兒,所以我會乖乖聽話不出聲。
娘,你是不是要去找爹了?
腦中的畫面停頓在娘親的哀傷回眸,那淒迷的眼神幾乎要擰碎她的心了,她想開口安慰娘親,可是怎麼也開不了口,接著……接著……
接著她的眼前蒙上一層可怕的腥紅,目光轉向倒躺於地的護院叔叔及其他下人的身上,原來……他們並非偷懶打盹,而是……他們都死了!
然後她看見娘跑了出去,接著……爹出現了,她想出聲喊爹,又想起娘親的囑咐,所以她乖乖地閉口,而後──
"啊──"她無法承受接下來的回想,漫天紅雨籠罩住了她,教她無法掙脫。
"爹──娘──"無意識中,她掙脫了十年來的惡咒,無法自抑地尖聲高喊,"不要啊──爹……娘……"
管揚晏驚駭地凝看著。冬兒,她開口說話了!
快步上前,管揚晏一把將喊得淒厲及狂亂的她用力抱住,阻止她不斷捶打自己的自殘行徑。
"冬兒,別這樣。"他用力擁住她,心疼她所受到的內心煎熬。
漸漸地,小拳轉而在他背後落下,大大小小、力道不一的捶打,都在訴說她所承受的椎心泣血之痛。
"嗚嗚嗚……"她的喊叫聲平緩了下來,徒留破碎的嗚咽。
"冬兒,你還認得出我是誰嗎?"待她平靜下來後,管揚晏在她耳邊低問。
戚染冬一臉茫然,頰邊的髮絲與淚水交織在一塊,使她看起來柔弱又狼狽。
她究竟是受到何種強大打擊?
這疑問在見到她失控的喊叫、捶打後,隨即浮上心頭。
失焦的瞳仁逐漸凝定於他臉上,熱淚再度滾落臉龐,她張口發音:"管……"
"管揚晏。"他接口,大掌撫上她的頰,感受到她的淚熨上了他的手,"冬兒,沒有人可以傷害你,我會保護你,保護你一輩子。"
她眨眨眼,茫然且驚駭的眼眸泛紅,鼻頭一酸,腦間又浮現爹娘一一倒地的殘酷記憶。
"啊──"她再一次發出淒然的尖叫聲,接著眼前一黑,緊接襲上的黑暗將她全然吞沒。
管揚晏飛快地接住她癱下的身軀,抿起的嘴角噙著一絲陰冷,冷眸卻懸著重重憂焚,一個彎腰將她抱於懷中跨出廳堂。
此刻,元澤夏與李大媽正好聞聲而來。
"小姐、小姐!"李大媽一眼即瞧見滿臉淚痕的主子,連忙上前追問:"姑爺,小姐她怎麼了?"
"我不知道。"管揚晏回頭瞥了眼廳堂,"冬兒她似乎受到刺激,想起了什麼,剛剛……她受驚得尖叫起來!"
李大媽順著他的目光一看,臉色隨即一白,顫聲說道:"這裡……這裡就是老爺及夫人……身亡之處……"
第六章
管家西廂房整夜燭火通明,大夫及熬藥的丫鬟們進進出出,看得一旁的管夫人既擔心又害怕,一見元澤夏踏出房,連忙抓至一旁問話。
"澤夏,究竟是發生啥事?你們不是過去拜會人家,怎麼反倒是冬兒被橫著送回府呢?大夫呢?大夫又怎麼說?是風寒病情加重,還是……"
"夫人,停停停。"元澤夏趕緊喊停,唇邊勾著一抹淡笑,安撫著心焦的主母,"少夫人她不是因為風寒加重,而是因為受到驚嚇導致高燒不退。"
"那、那會不會有事?"管夫人忙不迭的追問。
"夫人,放心吧!大夫說只要燒退了就沒事了,你甭擔心。我請丫鬟送你回房休憩,少夫人的情況一好轉,我即刻差人通報你一聲好嗎?"元澤夏咧開唇,吐著騙死人不償命的安撫言辭。
"這樣……"管夫人猶豫了下,遂點了下頭,"好吧!喜兒,咱們回房吧!"
"是的,夫人。"喜兒連忙來到她身邊,扶著她離去。
見管夫人離去,元澤夏這才轉身踏入房,房內除了幾位服侍的丫鬟外,還有一位正為戚染冬把脈的老大夫,李大媽則是焦急不已地立在床榻旁。
"大夫,我娘子的高燒何時會退?"坐在床側的管揚晏一派冷然,態度自若平靜,絲毫瞧不出他正為戚染冬的情況擔憂不已。
老大夫蹙緊眉、緩緩搖了下頭,又捻蒼白長鬚,一副若有所思樣。
李大媽破他的悠哉樣給過急了,忙失聲一吼:"大夫,快給我說清楚,否則我老婆子今兒個就跟你沒完沒了!"
見李大媽一手箝制他的脖子,老大夫趕緊出聲討饒:"大娘,你放開手,我說、我說就是了。"
"那你就快點說!"李大媽雖然鬆開了手,眼神卻惡狠狠地瞪著老大夫不放。
老大夫這會兒不敢再賣弄,直接說出診斷:"管少爺,依老夫的診斷……老夫實在找不出少夫人的病因……"
"你這死蒙古大夫!"李大媽惱怒的一跺腳。
老大夫單薄的身子一顫,連忙閃躲至管揚晏的身旁,急急說道:"管少爺,少夫人她的脈象忽虛忽實,一瞧便知是感染風寒之症,而她的心脈時強時弱,說明了此刻少夫人受到驚嚇,只要多加休養幾天便可好轉。"
"你胡說!若只是小病症,我家小姐豈會高燒不退?"李大媽掄著拳頭追上前,老大夫一驚,趕忙退至元澤夏身後。
"大娘啊!老夫行醫四十載,可從未誰騙過人啊!少夫人此症是風寒加重所引起,我會多開幾帖被動寒的藥材給少夫人服下,服個幾帖後,少夫人高燒便會退下了。"
"如果高燒不退呢?"李大媽質問道。
"老夫拍胸脯保證,少夫人服藥之後,高燒定退,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