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這真是無稽之談,難道說其中一個死了,得到女仙的眼淚也能活過來不成?」李妍略微負氣地冷笑著,命運太殘酷,而她,衝不破這層厚重的阻礙。她無法像驅車的少女一樣對未來抱持著希望,她有的,只是如同車轍般有既定軌跡的命運。
「嗯……」面對李妍無意的質疑,呼延泰倒是認真地思考著回答:「也許女仙能渡他們倆一同到天上的樂園廝守也說不定。」
「天上的樂園?」李妍喃喃重複著呼延泰的話。「告訴我那個女仙的故事。」
呼延泰清了清喉嚨,開始娓娓地敘述著——傳說,在久遠得無法計算的過去,雪山上住著一個眠雪宿霧的女仙,她的眼睛漆黑閃亮得像是繁星閃爍的夜空;皮膚潔白細嫩得猶如剛自九霄之上飄落的雪花,純潔晶瑩、不染塵穢;而她的笑靨,千百朵花同時盛綻也比不上她唇角微翹的美;而她的歌聲婉轉清亮,每當歌聲自山上傳下時,山下的牧人都會為之沉醉……有一天,一個好奇的牧人攀上雪山見到了女仙,立刻被女仙的聖潔美麗所吸引,而女仙也愛上了這位牧人,從此,雪山成了這對戀侶的樂園,在每一根垂掛於枝析的冰晶之上,都倒映著他們幸福的笑容。
可是他們的幸福沒有持續多久,一直戀慕著女仙的山神瘋狂地嫉妒著牧人,於是有一天,他趁著女仙出外汲取晨露的時候,殺死了牧人,女仙回來後只見到牧人生命已流失喪斷的軀體。
心愛的人從此永遠地離開了她,女仙孤獨地住在雪山之上,流盡了她所有的淚。
從此,失去了歡樂的女仙再也不唱歌了,因此人們再也聽不到女仙的歌聲……但是人們相信,要是能讓善良的女仙為你的愛情流下淚珠,那蘊含著最誠摯純粹的戀慕淚水,就可以成就一段美麗的戀情……聽著這故事,李妍笑了,戀愛果真是折磨人的束西,即使登仙成聖,卻也難逃心碎的命運。在這蒼昊之下,真有美滿的愛情存在麼?而女仙的淚……真的能幫助兩個無緣的有情人成就他們之間的愛戀麼?
她覺得沒有,女仙的淚,早已因她的心死而絕了,不是嗎?那麼人們為何卻又癡傻地將希望寄托於那杳不可得的淚水之上?
但看著克烈的雙眼,她驀地明瞭了。
只因情絲難斷,一旦遭遇纏膩,便沒有掙脫的一天;而愛情那熾熱的溫度,將會灼盡人們的理智,教人盲目,而義無反顧地沉淪……即便前方是深淵煉獄,為了那令人沉醉的眼眸,也會毫不猶豫地任自己墜落吧……
***
無月無星的夜,只有朔風號呼。
克烈躺在床上眼睜睜地看著帳頂,滿佈四周的黑暗裡只有風的腳步聲,不聞任何一絲聲響。
再三天的行程,就可以跟接應的部隊會合了。負責接應的正是他大哥薩爾達,所以,如果他大哥更要陷害他的話,該會趁著這三天動手;否則,若會合後李妍出了什麼事,他也躲不掉一份責任,因此三天過後,李妍應該就沒有生命危險了。
可是他自己卻不然,和薩爾達同行,他將有更多下手的機會,也許薩爾達會趁著鐵勒部族偷襲車隊的機會下手,在混亂中了結他的性命。
突然間,一個從未有過的想法竄進他的腦海,他竟然覺得——死了也好,死了之後,他就不必忍受目睹李妍嫁給他父汗的苦楚了……這是怎麼回事?以往的他無論面對什麼樣的痛苦險阻,總是鼓勵自己咬緊牙根撐下去,可是,他現在卻有著這種自暴自棄的想法,為什麼?
他吐出一口沉重的氣息,是為了那夜夜在他夢中喧騰的如花容顏?
泛著水光而朦朧的眼,是倒映在水中的月,夢中的他總是肆無忌憚地探手掬取,似癡人般入水,墜入她水般溺人的眼眸;而他,不斷地深入那水下的幽暗,在不見天光的水底緊擁著她柔軟的身軀,佔據她桃瓣般魅人的紅唇,她的香郁芬馥充斥在他每一個感官……在那裡,他放肆地擁有著她、品嚐著她、愛憐著她……夜夜纏膩著他的,俱是這樣的夢境……悖德的夢境啊!
即使缺乏血緣那斬不斷的禁制,可她將成為他母親一事是無法改變、不容忽視的現實,那人倫的牆依舊擋在他的面前,阻隔他們於兩個世界……他們之間,是絕對不可能的。
即使有女仙垂憐的淚珠又能如何?他已有妻子女兒,她也即將成為他父汗的女人……莫非女仙能給他們一個全新的命運,讓他們於另一個時空相逢、相戀?呵!又是一份癡愚的妄想。
他曾動過任性的念頭,想不顧一切地帶著李妍隱遁大漠,天地如此遼闊,不會沒有安身的地方;可是,這樣的任性將付出多少代價?那代價——將是兩國千萬生靈啊!這代價沒人付得起,這責任,也只會將他們兩人壓垮。
苦澀的痛悔滿塞著他的胸腔,但心為她而鼓動的事實他無力改變,只能一次又一次受著悔恨的鞭笞,既然無力扭轉愛上那不該愛的女子的現實,那麼,就只能繼續承受那割心裂骨的痛楚。這……是愛上她的代價!
只因她將是他的母親——回紇可汗的妻子!
他煩悶地坐起身來下床,朝外走去,企圖藉著夜風的凜冽清醒他的頭腦,清醒他醉溺於愛戀的理智。
可是,風吹不去盤據他心房的那個名字,李妍……心一遍遍地呼喊著那名字,呼喊得那般自然而不禁,一如他的呼吸、心跳,每一個躍動起伏都是一個名字——李妍……風吹動著帳頂革穗,一頂頂吹掠,在每一處營帳徘徊逗留。風似有情,將無形的思念傳送,宿在一般營帳裡的李妍似乎聽到風中傳來克烈呼喚著她名字的聲音,他那如同靜夜私語呢喃的聲音。
她坐起身來,怔怔地聆聽著風的低吟,那聲音……是回盪在她耳際的?抑或是心上的,緩步移向帳幕,她伸手一揭,映入眼簾的竟是克烈那如山般傲岸的身軀,她不由呆怔,克烈也怔住了,是什麼樣的力量吸引著他們走向彼此?而那股力量是來自於神的善念,抑或是魔的惡意戲弄?
該放手的!克烈在心中奮力阻止著自己,只因人是易於食髓知味的動物,一旦沉淪,便再也無力浮起……「夜深了,公主該早點歇息。」哈啞的喉音透露著壓抑。
是啊!她該聽他的話,立刻逃離他的身前,逃離他那總是誘引著她依偎而上的身影;可是,無由自主,她只能定定地站著不動。
巡夜的士兵巡到,克烈察覺到腳步聲,連忙將她拉至陰暗處遮掩身形,萬一他們這樣深夜站在此處被發現,即使兩人俱都衣冠整齊,還是難免瓜田李下之嫌。
待巡守士兵的足音遠去後,克烈極力地想讓自己的雙腳移動,但,雙腳一寸也沒有移動,他眼裡只見到李妍的臉龐愈來愈近。
「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公主?」李妍凝望著他,想聽到真正自他唇間流洩而出的呼喚,而不是來自她心底的幻想。「一次就好。」
望著她祈求的眼眸,克烈猛地伸手,將她大力地拉進懷中,雙臂緊緊地箍著她纖細的腰肢,一種彷彿要阻斷氣息進入她體內的力道,低切的喘息自李妍喉間溢出。形容著複雜心緒的輕歎中,有幸福的甜蜜,也有難耐的苦澀。
無須言語,彼此的情意早在眸底盡洩。
「李妍……」他捧起她嬌小的臉龐,愛憐地以指描繪著她臉頰的線條、唇瓣的弧線……難以羈糜的情慾衝動促使他將自己的唇欺上她的,舌尖不受阻撓地前侵,一寸寸地深入,分享著她口中的甜蜜。舌尖的每一個纏捲輕佻,都挑起埋藏在她心底的火焰。
躍動著青白色炙光的火,隨著他吻得狂烈深入而愈見旺盛,她難以自己地吸吮著他的唇,時而輕啄、時而深吻,舌尖輕點、交纏,或嚙或咬……他們拋擲自己於理智的背面,任情感主宰他們的行動,放縱恣意地享受這一刻的彼此擁有。
暗夜裡,一對如山魈一般詭惡的眼睛正注視著他們,嘴角惡意地朝一邊揚起,隨後隱沒在一處營帳的黯影中。
第五章
車隊一路向北,氣候愈見凜寒。克烈所擔心最易出問題的三天平靜地過去了,他內心隱隱覺得奇怪,這樣的平靜似是隱藏著風暴,教人心無法平定,彷彿將有著更大的風暴隱伏在未來不知何時爆發。
河畔,天才透亮,由薩爾達所率領的部隊已守候在據點上,等待大唐公主車駕的到來。
前方沙地上捲起一道沙塵,探子揮動馬鞭策馬直向營地而來,在柵門處下馬,隨即飛奔到薩爾達面前報告所探到的消息。
薩爾達點了點頭,揮揮手示意探子退下,自己則轉過頭對他的弓箭師父赤兀惕說道:「前頭已經看得見克烈他們車隊的影子了,再不久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