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指替她拭去,誰知慕夜顏被他的手一觸,如遭雷揚,別過了臉。
「你是傻瓜!」她低聲嘲笑。「可我,卻比你更傻!」
她真希望能解放自己的心,愛一個人就大膽地說出口,恨一個人也能大聲地喊出來;想哭就哭得悲傷到底,想笑就笑個狂妄。別再讓她總是壓抑著所有的情緒,然後再恨自己的無力與懦弱。
「再傻,我也不會放開你!」他要她,他的靈魂和唇眼都想要她。
「為什麼?」慕夜顏低頭望著自己被鐐銬鎖著、正輕顫著的手。此刻那掌心裡的痛,彷彿被他的吻撫去了,她竟然一點痛覺也沒有。
齊戰不回答。他對她的感情,說不出口就是說不出口。對她承認自己的感情又有何用?他敢將她留置身邊,不送給皇帝嗎?那麼一來,將有多少人會受他牽連、因他降罪?
「打開掌心!」齊戰撇去心頭的掙扎矛盾,抓住她的手,一指一指地掰開她握拳的指尖,心疼。難道她不痛?
「你不必管我痛不痛,反正我遲早要讓你送進皇宮給你的主子,我哪裡痛、哪裡有傷,都和你不相干。」慕夜顏嘴裡說著,手卻柔順地讓他打開了掌心。
齊戰一看那雙手掌,濃眉攢得死緊。那刀痕極深,血已染遍整個手心。
「該死!」他拿出懷裡的金創藥,低咒道:「沒看過像你如此倔強又高傲的女人!」受了傷也不吭一聲,受了傷還想裝作沒事!
「只有高傲和倔強能讓我活著。」慕夜顏垂下眼。「除了這兩樣東西外,我什麼也沒有了。」
齊戰抬起眼,捕捉到她眼底的寂寥。「你有帕斯,不是嗎?」慕夜顏斂眉。
「你還對帕斯念念不忘?怎麼,你怕了他嗎?你怕他救我回伏乞蔑,還是怕我愛他很深?我愛誰對你如此重要嗎?」她的眼眶有點溫熱。
即使齊戰不明白她的情感,也不該誤會她!
是啊!她愛誰對他真的如此重要嗎?齊戰一怔。
「齊戰,你聽清楚,帕斯不是我的愛人。」慕夜顏接著道:「我愛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個可悲的人,天底下恐怕沒有人會真心愛我!像我這樣的人,你折磨起來覺得快樂嗎?」
齊戰默然。
如果要害一個人一輩子活得很痛苦,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他出生時,給他的一生來個荒謬的預言和不祥的詛咒,比如說:這個人生來會克父母、煞兄弟、沒子嗣、禍國殃民這一類人性恐懼的總合!然後,再讓這個人感受不到一丁點兒的關愛。如此一來,這個人將會活得非常痛苦又無味!
慕夜顏,就是這樣的受害者!
齊戰對她的怒火熄了,轉為心疼與愛伶。
慕夜顏看著齊戰小心翼翼地替她的雙掌徐藥,為她裹傷。「希望不會有下一回。」齊戰包紮完傷口後,握住她的手。「如果下一回你再用手阻止劍勢,可能會連手指都不見。」
「我別無選擇。」她望著他那雙溫柔地包覆著自己掌心的大手,好溫暖啊!
「像你這樣的個性一入皇宮,肯定沒多久就會惹火皇帝,難逃死罪。」為此,他深深害怕與擔心。
「那麼你就不要將我送入皇宮裡。」他敢嗎?慕夜顏想聽聽他的回答。
齊戰盯著她探問的眼神,「沒送你入宮,我失責。」
「我明白,所以我不想讓你失責。」
「如果可以失責,你希望我讓你去哪裡?」齊戰忽問。
不知她最想去的地方是哪裡?是那個有水妖傳說的地方嗎?
慕夜顏怔住了,他的眼神很認真,難道他真要讓她逃?
「我哪裡也不去,如果真能去哪裡,我只想……在你身邊。」他深深地望著他。
「我身邊?」齊戰的心被撼動了。
慕夜顏微笑,「我還是選擇跟你走,如果我不陪你回宮,你該如何回去面對你的主子?我能害你沒命嗎?」
齊戰琢磨著也話中的涵義,「你關心我?」
慕夜顏的心跳一停,想不到他一聽便懂得她的真心。
「不是!」她迅速挪開視線,怕她輕易窺探出她的秘密。
「說謊!」齊戰捏住她的下巴,追捕她的目光,「你關心我?」他相信自己在她眼裡瞧見了溫柔與情意。
「不是!」再一次,她拒絕承認。
「你關心我吧!」齊戰緊緊追隨她的目光。
這句話是他的疑問,卻也是他的渴望。
慕夜顏回眸迎上他的瞳,綞潤唇輕道:「如果是,你該怎麼辦?」
她不想自欺,她的確不希望他失責,在他的失責受罰與自己的生命之間,她恐怕會選擇犧牲後都,感情,已經戰勝了理智!
齊戰沒有回答,僅是深深凝望著她,她的眼裡有柔光。
如果她真是關心他,他該當如何?她如果真是為了不讓他失責而入[宮,他又該當如何?放她走,送她入宮,承認愛上她,還是裝作無情?亂了,一切都亂了……
「我只想抱著你。」他以柔和的嗓音與沉穩的雙臂將她攬入懷,紛亂`的心需要她來填滿與安撫。
慕夜顏倚偎在他懷中,任由他將自己攬得更貼近、更緊密。
因為他想要的倚偎,她也想要,她也想要那種更貼切、更實在的感受與渴望。
齊貼閉上眼,用全心去感覺懷裡緊緊密密,充實無虛的身軀,心中彷彿有一股生命的完整感與喜悲交錯之情,因為他與她是如此貼近,誰也不想逃開彼此。
如今已經知道這個答案,他就不再有任何猶豫了。
「齊戰,你……」慕夜顏仰起臉,瞧他剛毅的臉,想說什麼,卻又哽在喉間,化成一聲輕歎。
她的唇畔升起一縷滿足,他的胸懷好溫暖,好厚實,她堅定,安定了她總是空虛寂寞、自卑又郁傲的孤獨靈魂。
她不想去探問齊戰對她是否真有情,無論他有沒有真情,此該都沒了意義。
齊戰低下頭再度貼上她的唇。
慕夜顏不再抗拒。
她的唇很柔,他的吻很輕,她的唇自動給予,他的吻帶著索取。
彷彿是兩道不相交的線條,綞合成了一條線,此刻,這兩顆傲凜而缺憾的心,找到了彼此的安慰與相知……
***
無言的交流,不必言語的心靈知悉,就叫做「默契」。
「默契」在他與她之間達到了一種高度的和諧與共鳴。
「今晚咱們找一間客棧,你需要好好歇息。」齊戰訂了一間不起眼的客棧。
慕夜顏進了房,露出一抹淡笑,「是否京城越來越近,所以你大發慈悲,想給我一頓好食,一場好眠?」再過幾天,就到了京城了吧!
「不是。」齊戰仔細地凝視著她,彷彿想將她的身影牢牢地烙在心頭。
「那是為什麼?」再一次,她想要聽見他透露出真心。
齊戰但笑不語。因為她需要一番洗滌,她應該帶著一身幽香、一身雪潔,而不該沾染一絲塵土,弄得一身狼狽。
他靠近她,在她還弄不清他的企圖之前,解開她手腳的鐐銬,並將一包請店小二買來的乾淨衣物塞進她手裡。
「那裡已經有桶溫水,你沐浴吧!我出去買東西。」齊戰回身走至門前。
「齊戰!你故意給我機會逃走?」慕夜顏凝視著他的背影,柔唇微訝。
齊戰回頭,凝望她。「是的,我在給你機會逃。」
「你不怕我真的逃走?」難道他真希望她逃開他?
齊戰的唇角捲起,回她一個淺笑,開門而出。
慕夜顏聽見他健穩離去的步伐,第一次感到空虛在她的呼吸裡浮沉。
她終於明白,原來才短短幾日,自己已經依戀齊戰到這種地步!
只有在齊戰身旁,她才能感到心靈與生命是完整、有溫度的。
她要逃嗎?他給了她好機會啊!慕夜顏問自己。
不!她不逃!就算齊戰放開手、鬆開鎖,她也不走。一旦她逃走了,齊戰怎麼辦?
他是她心裡最貼近的知音,是唯一撼動她心的人。
她脫下身上的戰袍、卸下銀色的面具,準備洗去一身的塵土、洗去一切的不自然與國禁,釋放身體裡的女性本質。
因為他,她變成了最平凡的女人。
每個夜晚,無論兩人是臥地而眠、靠牆而息,或是他睡長椅她睡床,她總愛看著他,為他心動心悸,然後發現她像平凡女人一樣可以擁有幸福,不再是一個土地生的、不受歡迎的生命!
她斂睫,緩緩進入溫水中,讓寂靜包圍自己……
***
當齊戰買妥物品、替自己梳洗過後,回到客棧打開門,便見慕夜顏身上穿著乾淨漿白的襯衣,披垂著微濕的長髮,背對著門,坐在桌前望著燭火沉思。那銀製的面具已經摘下,靜靜地躺在桌上閃著柔光。
她沒走,而且終於摘下面具了?這是她對他心甘情願的表白嗎?
「你回來了?」沒有回頭凝視,慕夜顏知道是他。
「是。」一種很尋常卻清淡的沐浴香氣在屋內流竄,齊戰深深喜歡這種味道。
「謝謝你的寬宏大量,讓我能夠有如此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