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遠處傳來一陣地動山搖的聲音。因為霧太濃,不能確定聲音是從哪兒來的,亞哥慌忙喊道:「小心,小姐,是山崩。」
薇妮一聽,寒毛直豎,腦子還沒轉過來,馬匹就已仰天嘶鳴,大大小小的石塊紛紛滾落在他們前面。該妮覺得一陣劇烈震動,馬車已經被震翻了過去。
薇妮又驚又怕,整個人彈了出去,像塊小石頭般沿著山邊一路滾,終於滾到一處狹谷下,被硬石和跟著翻滾下來的馬車卡在中間。
起初薇妮只是驚嚇過度,竟忘了還有其他的感覺。漸漸地,她發現只要一動,腿部就會有撕扯般的劇痛。不遠處可以聽見馬匹嘶鳴,顯然也在痛苦當中。她盡量放開喉嚨,大喊亞哥的名字,然而她的喉頭卻發不出聲音,嘴裡的感覺就像塞了棉花一樣。
「貝小姐!」她聽見霧中傳來亞哥的聲音,潤了潤唇,想要回答,卻只能呻吟而已。「你聽得見我嗎,貝小姐?」亞哥又大喊。
說也奇怪,濃霧竟漸漸退去,不久便退得無影無蹤。薇妮慢慢適應黑暗,總算看見亞哥從上面爬下來,她便伸出手去招呼他。
亞哥爬到她身邊,一瞼關切的神情。「你能動嗎,小姐?有沒有傷得很重?」
「我好像卡在岩石上了,亞哥。」她痛苦地呻吟道。「我也不曉得傷得重不重。」
馬車整個翻轉過來,車輪還轉個不停。車背緊緊壓著薇妮,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亞哥試著要頂起馬車,可惜他雖然使盡氣力,馬車還是文風不動。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先把斗篷脫下來,罩住岩石和薇妮,希望她能舒服一點。
「我移不開馬車,小姐,我得去求救。」
薇妮伯得唇乾舌燥。「你一定要丟下我一個人嗎?」
「只好如此,單靠我一個人救不了你。這裡離溫家農場只有五英里路,我到那裡去求救。」
薇妮第一次注意到亞哥的右邊褲子也沾了血跡。「亞哥,你也受傷了,怎能走那麼遠的路呢?」
「小意思,小姐,我根本不覺得痛。」他雖然說得大方,薇妮還是看得出他強忍著痛楚。「我把水壺留給你,小姐,我很快就回來了。」
「你的槍有幾發子彈,亞哥?」薇妮問道,她還聽得見馬匹的悲嗚,亞哥隨著她往上看。「我會解決它們的痛苦,」他安慰她。「你放心,我一定盡快搬救兵來。」
薇妮眼睜睜地看著亞哥爬上山坡,覺得自己好像被人拋棄了般。她真想叫亞哥回來,也不曉得他傷得重不重,上帝保佑他還走得了五英里路去求救。
· 42·
亞哥不見了以後,薇妮屏住呼吸,等到她聽到兩聲槍響,卻忍不住叫出聲來。她知道,那兩匹馬總算結束痛苦了。然後,剩下的就是無邊死寂,彷彿連風都靜止了。
她想隨便動一下,卻發覺一點都動不了。看起來受傷最重的地方是左腿。她靠著亞哥的斗篷,想著自己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跳舞。這令她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又搖了搖頭。
「傻薇妮,」她自言自語道。「天曉得你還能不能走路,竟擔心起跳舞的事來了。說不定你就死在這荒郊野外呢!貝薇妮。」
時間變得沒有一點意義,亞哥離開好像已經好幾個小時。太陽衝破殘餘的霧氣,當頭照下,薇妮熱得就像在火爐裡面一樣。她覺得臉快燙焦了似的,卻找不到任何屏障的辦法。亞哥留的水壺就放在身旁,她在自己臉上灑了一些水,可是用處不大。她的喉嚨疼得像火燒,只好勉強喝了口水。
薇妮試著伸手擋在眼睛上,躲一點驕陽的威力。她東張西望了一下,心裡開始著慌。萬一亞哥受傷太重,到不了目的地去搬救兵怎麼辦?她會不會真的孤零零地死在這荒郊野外?
薇妮曉得,如果她再胡思亂想下去,她真的會瘋掉。她一定要鎮定下來,想點輕鬆愉快的事。於是她閉上眼,開始想像她正在翩翩起舞,首先是一支吉普賽舞,然後是優美的芭蕾。想著想著,她竟沉沉睡著了,夢中她赤足舞過一片燒紅的炭火。
亞哥仆倒在泥路上,腳一陣一陣地抽痛,全身早已筋疲力竭。他喘口氣,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因為如果他倒下去,貝小姐可就沒救了。他的頭一片昏亂,整個人又要軟倒在地上,卻聽見前方傳來雜亂的馬蹄聲。他勉強吸了口氣,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溫麥斯是第一個看見亞哥倒在路旁的人。他勒住馬頭,舉手示意他的隨從停下來,自己搶先翻下馬背,跪在地上,扶起那個人的頭。
「亞哥,你怎麼了?」麥斯看他慢慢張開眼睛,慌忙問道。他從一個小廝手裡接過水囊,先喂亞哥喝了口水。
「別管我,」亞哥一等說得出話來,立刻喘著氣說。「我們碰到山崩,我的乘客跌到山谷下了,請你趕快去救她。她被壓在馬車下面,就在往下幾里路那裡。」
麥斯決斷極快,一聽之下,馬上站了起來,吩咐兩個人帶亞哥回農場去,他自己和其他人則快馬加鞭,趕去救人。
薇妮苦苦呻吟著,伸出顫抖的手去拿水壺。等她舉到唇邊,才發覺已經沒有一滴水了。心一沉,淚水就跟著往下落。萬一她死了,媽媽和莎梅怎麼辦呢?然後她聽見不遠處有馬蹄和人聲傳來,她淚眼迷濛地轉過去,果然看見有人向她走了過來。
她眨眨眼,眨去淚水,便看清一雙溫和的黑眼就在她頭頂上。那個人說了一連串西班牙話,因為她父親教過她,她知道他是在吩咐其他人翻開馬車。沒一會兒,幾個人把繩子繫在馬車上,很快就拖開了,把她救了出來。
兩隻強壯的手臂抱起她時,薇妮已經是半昏迷狀態了。那雙手仔細摸索她的身體,看她哪裡受了傷。蔽妮心力交瘁,早就沒有力氣去覺得難堪了。
「她是外國人。」麥斯說道。很難說她到底長得什麼樣子,因為她的臉已經被太陽曬得變色,嘴唇也乾裂瘀血。可是那雙眼睛卻藍得近乎銀色,滿頭的金髮燦爛奪目。他先用手帕浸了些水,滋潤她發腫的嘴唇。
「我從沒見過外國人,」一個小廝在旁邊說,對著薇妮品頭論足。「長得也不怎麼好看嘛,皮膚紅通通的,眼睛的顏色又那麼可笑。」
麥斯扭過頭去,橫了那個多嘴的下人一眼,立刻封住他的嘴。他輕輕地抱起該妮。「住口,傻瓜,她說不定聽得懂你的話。看看哪裡有她的東西,收拾了一起帶走,」他吩咐道。「我要帶她回『北方天堂』,我媽媽和妹妹可以照顧她。」
薇妮發現自己坐在馬背上,倚在那個發號施令的人懷裡,清清楚楚地聽著他的心跳聲。那個單調而規律的聲音竟讓她感到無比安心,她便沉沉睡著了。
騰股隴陵地,她彷彿聽見他低沉的嗓音在說:「你沒事了,銀眼兒。你再也不必害怕了。」
薇妮動了動身子,徐徐張開眼睛。有好一會兒她完全不曉得自己在哪裡,在這個陽光普照的房間裡,她竟是個完全的陌生人。這裡的牆是白色的,地上鋪著翠綠色地毯。她睡在一張大床上,枕著柔軟的枕頭,蓋著雪白的被子。往上看,是好高的天花板。
漸漸的,薇妮記起她的意外事件了。她慢慢坐起來,依稀記得有個人幫她治療腿上的傷,又在她被日光灼傷的臉上敷了油膏。那個人要她吃一種很苦的藥時,她還拒絕過,想來就是那些藥讓她熟睡的。她大概睡了一整夜,因為現在又是大白天了。
薇妮掀開被子,兩腳旋到地上。這一動,她才又發現有人幫她換了一身乾淨的棉睡衣,她自己的衣服不曉得在哪裡。她試著要站起來,才一用力,腳上就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楚,疼得她倒抽了一口氣。
這時門外響起輕微的扣門聲,薇妮趕快又縮回雙腿,把被單整個拉到脖子上。門呀的一聲打開後,進來一個笑臉迎人的黑皮膚女人,手中端著一隻早餐盤子。雖然薇妮從沒見過印地安人,不過她看得出這個女人一定就是。她的顴骨很高,眼睛和頭髮都漆黑如夜。
「我的衣服在哪裡?」蔽妮問道,看著她把餐盤放在自己膝蓋上。「我想穿了。」
「對不起!小姐,我聽不懂。」
印地安人說的是西班牙語,薇妮只好也跟她改口了。多虧了她父親的堅持,她才能學會其他語言。「請把我的衣服拿來,好嗎?」她用西班牙語對那個女人解釋。
那個女人笑著很甜。「你的衣服破得很厲害,而且大夫囑咐說要讓你在床上好好休養幾天。」
薇妮搖搖頭。「謝謝你們的盛情,可是我不能留下來。我還有很要緊的事要做,家母也會很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