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豪性大發,手一揮。
「不如這樣吧,本王將梅蘭竹菊其中一人贈與尉遲公子,她幾人天資容格、色藝兼備,都是一時之選,閣下可挑選其中之一做為美眷。」
話一出,底下一干賀客全都露出欣羨的眼神。
訝異於玉磬如此輕忽的態度,梅蘭竹菊四姬皆面有豫色,卻又怒不敢言。
「多謝大人厚愛,不過在下心有所屬,大人賞賜尉遲棠無福消受,只有婉拒。」
「哦?你已定親?」
「是。」
「大丈夫何人無三妻四妾,更何況尚未過門。」玉磬不甚在意。
「不怕王爺見笑,對於我未過門的妻子,尉遲棠是抱定終生不離不棄、白首偕老之志,所以要再納其他姬妾的想法,是萬萬不可能的。」
「喔?」玉磬撫著下巴打量尉遲棠。「是哪家的閨秀能擄獲尉遲兄的心?想必是名門或貴胄的千金吧?」
「都不是。在下未過門的妻子是我的表妹,是自幼便許了的婚事。」
「啊,原來是青梅竹馬,令人好羨慕,但不知婚期訂在何時,到時本王定要討一杯喜酒喝。」
說到心上人,尉遲棠的眼神柔軟了起來。「我希望愈快愈好。」
玉磬大笑。「聽你這樣說,好像對這門親事迫不及待似的。」
席下眾客紛紛附和糶Α?br />
尉遲棠倒也無半分的不自在。「在下的確殷殷企盼著能將心愛的人娶回家,一輩子寵她、愛她,再不教她吃一絲絲苦。」
說時,目光略掃過玉磬身邊的人影,非常短暫卻又極其溫柔的一瞥。他再度望向玉磐,「蒙王爺不棄,今日必要辜負您的美意,但在下倒有另一小願相求,斗膽望王爺成全。」
玉磬的好奇心給勾了起來,倒不知這不要金銀、美人的男子會提出什麼樣的要求?「但說無妨。」
「尉遲棠願借王爺身邊的姑娘一用。」
聞言,一直在旁未發片語的絳雪倒抽了一口氣。
玉磬臉上的笑意全都一掃而空,表情頓時轉為狂怒。
「尉遲棠,你恁地大膽!」他的聲音低沉平緩,冷闇的眼神卻讓人不寒而顫。
氣氛頓時陡降至冰點,賓客們如鴉雀噤聲、面面相覷。
面對怒氣勃發的玉磬,尉遲棠倒是出奇的從容。
「王爺先歇歇氣,容在下解釋。」
「說。」冷到極點的一個字。
「說來王爺可能不信,這位姑娘和在下未過門的未婚妻有七分神似,若將來說與未婚妻恐她斥為荒唐以為我在杜撰說笑,又想在下略識丹青,故希望能將姑娘天姿以丹青掬繪呈於紙上,將來與妻子提及,也好有個憑證。」
這時玉磬偏頭看著毫無表情的絳雪,無言打量了好一會兒才又轉向尉遲棠。
「真這麼像?」
尉遲棠頷首。「宛如同母所出的姊妹。」
玉磬聞言重展笑容,一群察言觀色的賓客這才舒了一口氣。
「也難怪閣下先前如此偏袒絳雪,原來是愛屋及烏啊!」玉磬話稍歇,冷不防地將絳雪往懷中一個兜攬。
她一僵,直覺的想掙扎,玉磬朝絳雪麻穴飛快一點,懷中人兒立刻安靜了下來。
身子是靜下來了,可那一雙美目卻淬著寒霜,教人凍徹心扉。
「尉遲棠,你未過門妻子性情如何?可也是面容覆雪、心冷如冰,拒人於千里之外?」
尉遲棠的視線在絳雪僵硬的身形上逗留了一會兒。
「我認識她時,她還是個天真爛漫、少不更事的孩子,老是瞇著一雙愛笑的眼,彷彿不知道憂愁是何滋味的天真模樣。她心性調皮、老愛出其不意的給人驚嚇,家裡僕人們雖然常被這位小主人整弄得哭笑不得,但知道她本性善良,且只要她一微笑,就將人魂魄都給勾了去,所以沒人拿她有轍……」他露出微笑回憶說道。
「聽你一描述,本王倒覺得咱們絳雪與你的未婚妻兩人雖然貌似,但個性簡直是天壤之別。」他的視線對上絳雪的。
尉遲棠不語。
玉磬思索了一會兒。「尉遲棠。」
「王爺?」他微微揖身,以眼神詢問。
「你明日入府。」算是答應了他的請求。
「多謝王爺。」
※※※
「絳雪姑娘。」
當尉遲棠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時,原本正倚窗眺望遠處的絳雪心跳停了一下,拉回漫遊的視線,她緩緩轉身面對來人。
「尉遲公子。」淡若清風,不拒亦不迎。
一旁的燕兒正朝桌子上兜張著紙筆硯墨,整畢,便斂眉一旁立著。
只見尉遲棠對著宣紙沉吟,琢磨了半晌,折袖,懸腕,將筆輕輕托起。
一屋子悄然無聲。
約莫半個時辰後--
「燕兒。」她抬眼覷見正在一旁打盹的燕兒。
尉遲棠亦同時停筆。
「小姐?」聞得一聲輕喚,她抬起頭,眼帶惺忪。
見她一臉要睡未睡的憨態,絳雪唇角揚起一個近似笑意的弧度。「這兒繪格怕要消磨上個把時辰怕也未定,不好教妳一直守著,妳就下去吧。」
啊,被小姐逮著她打瞌睡的模樣了。
「燕兒不累。」聞言,她刻意挺直腰桿。
燕兒心想,男女授受不親,不好好在小姐身邊看著,難保這什麼江南第一家的公子轉身變成一隻色狼對小姐不利,那可怎生是好?
「不打緊的。」
「可……」她欲爭辯。
「去吧。」淡若清風,卻不容爭辯。
「……是。」她退下,離去前猶投給尉遲棠一個警告的眼神。
尉遲棠則是回以一個介於好笑和寬容的表情。
絳雪不知道他兩眼傳遞間賣的是什麼樣的葫蘆,只知道謹慎如燕兒,必定在門外不遠處小心翼翼的守著。
尉遲棠自來到耦園後第一回開口,筆下猶未停。「這小丫頭一副護主心切的模樣,可見主僕兩人平日必是感情深厚。」
她凝望著眼前這個高大斯文,有著既熟悉又陌生溫熙笑容的男子,心底拚命壓抑著就要衝口而出的問題,反而只是順著話題淡淡的說:「我們倆又哪裡是主僕?同樣是人家的籠中鳥。僅有的,也是惺惺相惜的情誼罷了。」
「既是籠中鳥,何不展翅高飛?」他盯牢著她。
「一入侯門深似海,縱然有心,怕是插翅也難飛。」
「世間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話歇,筆一停,他取出腰際一把色如青蔥的橫笛。
一見玉笛,絳雪突然低低一喘。
「碧色春分……」這橫笛和她的古琴正是當年一對的信物。
尉遲棠逕自說道:「今日與姑娘相見如故,就讓在下獻醜,為姑娘奏一曲吧。」
笛聲悠揚響起,她恍惚了。
這曲調兒……她分明識得的。
那是在每個孤寂難忍的夢境裡,清洌纏綿,宛若夜風拂過花壇,總襲以郁香,襲以次次春回的悵惘的回聲。
這曲兒,是母親家鄉的小調,是她孩童時伴隨入夢的搖籃曲,是只在夢中一再迴旋的調子,十年未曾聽見的曲調,如今乍聽那旋律翩然,竟爾山鳴谷應,直逼她心。
長期以來心中鬱積的孤獨與哀愁,而今全因一首小曲而潰堤了……她眸中含霧,霧中依稀見著一雙小童兒圍在美婦人身邊嬉鬧的情景。
一曲既罷,笛子離唇。尉遲棠緩緩抬起頭,兩人相視無言。
久久--
「十兒。」尉遲棠喚了一聲,低沉輕吟的。
十兒?這一個低低的輕喚,擊碎了心底的屏障,霎時,淚潸然落下。
這是作夢嗎?
她一步一步小心的趨近他,直到一步距離的跟前,看清了他眼底的情感,那熟悉的表情。
「真的是你,棠表哥……」她飛快投入他懷中,兩人緊緊相擁。「我以為……以為此生再聽不見人喚我一聲十兒……」情緒激動的低語著。
「十兒,十兒……我終於找著了妳。」緊擁著絳雪,尉遲棠的神色亦是歡喜、激動的。
※※※
好容易稍稍平復了乍見親人的激動,她開始娓娓道來--
「當年闖賊攻陷京城,皇宮內苑人人自危,多虧魯公公一路領著我逃離追兵,公公卻也因此傷重不治,若不是遇見師父,我一條小命恐也不保。」
「妳可知這多年來我始終不放棄尋找朱家血脈的機會,尤其是妳的芳蹤。這些年來尋尋覓覓,始終落得冷冷清清。」
北京城舊苑古木長閉,江南塢花落無聲,黃沙大漠空山寂寂,東南海凝月冥冥。他擁緊摯愛的人兒,長長歎了一聲,「蒼天有眼,多年的辛苦終於有了回報,終於找著妳了!」
「我總以為,自己在這世上是孤單一人了……」她淚如雨下,依偎在尉遲棠的懷裡獲得至親般的慰藉。「除了復仇,我什麼也不想,除了孤獨,我什麼感覺也沒有,因為有了感覺就會好痛苦啊……」
「不會了,我絕對不會再讓妳孤單無依,我要帶妳回江南,再也不會拋下妳。」
現實宛如一盆冷水朝她兜頭澆下。她掙扎著抽身,遠離尉遲棠。
「不容易的,我如今被玉磬軟禁失去了武功,這碩親王府重重關卡,門禁森嚴,高手如雲,插翅也難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