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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凱薩琳·金斯利

  契爾把弄著叉子,毫無食慾。事實是,自從兩個月前回到倫敦後,他一直沒啥食慾。「沒什麼好說的,我今天搞砸了。」

  「你沒有搞砸,只是不像往日那樣雄辯,但過去一個月來,你一直很勤奮在收集資料。沒關係的,如果你不想說,可以不說,我只是關心你。」

  契爾坦承。「我的確是不夠專注──我一直在擔心邁斯。」

  「老天,你為什麼不早點說?你知道我有多麼喜愛我的教子。邁斯怎麼了?」

  契爾放下叉子。「他不肯開口說話,雷恩。他不開口、不玩耍,什麼事都不做,只是夜以繼日地盯著窗外,而我該死的無能為力!」

  雷恩驚恐地注視著他。「你是說他──他……」

  「不,他沒有瘋──如果那是你想說的。他只是將自己關閉起來,沉默不語。或許是因為失去母親的傷痛,無法復原──你知道她有多麼寵溺他。」

  「是的,那個可憐的男孩是她不斷歇斯底里症的受害者──我看不出他會想念那些。」

  契爾轉著酒杯。「我一直以為在她擁抱他時,他是不安地扭動,但或許是我錯了。母子間的親情聯繫正如她所聲稱的強烈。」

  「抱歉,但你的妻子聲稱的許多事都不是真的。」

  契爾點頭承認。「然而,我實在想不出其它令他如此退縮的理由。我在莉蓮去世後雇了一名保母,而我最近才發現那是天大的錯誤。她是個毫無同情心的女人,用野蠻的手段管教邁斯,造成了他今日的沉默。我懷疑邁斯遭到的虐待遠比我所知道的嚴重。」

  「現在誰在照顧道斯?」雷恩問,示意侍者倒酒。

  契爾以手撫臉,不知道該怎麼說。

  「怎麼了,契爾?」雷恩追問。

  「你絕無法相信我將要說的話,」他苦笑。「你記得我的妻子有個叫高瓊安的遠房表姊。她在數年前因為醜聞離開英國,最後在意大利嫁給了卡波利伯爵甘坎莫。」

  「對了……我記得曾聽人談論她。據說她毒殺了親夫,謀奪他的財產?」

  「就是她。三年前,這樁新聞傳遍了英國,」契爾澀澀地道,憶起了當時莉蓮的歇斯底里。「傳聞她為了他的錢財嫁給他,並在婚後數個月謀殺親夫──只不過始終沒有證據。自然地,莉蓮對有個這樣的表姊難過不已。」

  「你不會想告訴我她和邁斯有關吧?」

  「現在她是邁斯的家庭教師。」

  雷恩驚愕地張大了嘴巴。「什麼?你不可能是說認真的。拜託,別拿這種事開玩笑,契爾。」

  「我說的全是事實。」契爾道,很快解釋了整個經過,包括他和甘瓊安在圖書室的初次相遇,以及最後在馬廄分開。「……我想你可以明白我為什麼會心神不屬。」他在述說完後道。

  雷恩好半晌不答,只是低頭沉思。最後他抬起頭。「契爾,我從小就認識你了,你向來擁有一流的直覺和判斷力──唯一出差錯的一次是在你娶莉蓮時。但當時的情況特殊。」

  「謝謝你為我找借口,但我仍必須負起全責──就如同這一次。」

  雷恩的藍眸深思。「你絕不會將邁斯交給你無法信任的人──特別是在你告訴我他遭到的創傷後。」

  「我當然信任她──那不是重點所在。」

  「那麼重點是什麼?」雷恩平靜地問。

  他深吸了口氣,回想起和瓊安點點滴滴的相處。他該怎麼說呢?「重點是我不信任我自己。我──我的感情變得前所未有的投入。」

  「我想我明白了。在這種情況下,我建議你立刻回到衛克菲莊園。依你現在的情況,留在倫敦一點也沒有用。你需要回到你兒子身邊,弄明白你對甘瓊安的感覺,」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你最不該做的是留在這裡,繼續折磨自己,逃避問題。」

  契爾沈思著雷恩的話。雷恩說得對,他留在倫敦只是浪費時間。他真正該做的是回衛克菲,待在邁斯和瓊安身邊。老天,他想念極他們兩個。怪不得他根本無法專心!

  他站起來,心意已決。「你說得對極了,」他擲下餐巾。「我天一亮就離開。」事實是他根本等不及了。

  「這才是我所認識的沙契爾,」雷恩拍拍他。「果敢決斷,我會替你交代借口。」

  「謝了,朋友,我們再連絡。」

  「等著吧,一定會的。」雷恩道,帶路離開。

  契爾跟隨其後,心思已飛回了衛克菲莊園。

  第八章

  一八一九年  二月十七日  衛克菲莊園

  「小邁,你畫得真好。」瓊安看著邁斯的畫,讚賞他毫不拘泥於物體的形狀,隨興地揮灑畫筆。但更重要的是,她努力在畫中尋找瞭解他逐漸癒合的幼小心靈的線索。

  過去一個月來,邁斯畫了一幅又一幅狂野的抽像畫,小小的手緊抓著畫筆,恣意揮灑。每次邁斯用畫筆表達完自己後,她和瑪格都得大費周章收拾善後。

  在邁斯對「帕卡」打開心靈後的隔日下午,他沉默地看著瓊安在餐桌邊作畫。不同於以往細膩逼真的工筆畫,這次瓊安專注於用大片水彩揮灑出心情,想著──歡樂呈現在畫紙上是什麼顏色?憤怒是什麼顏色?隨著揮灑而出的每一筆,她深深樂在其中。過去她總是執著於對景物的具體描繪和著色,從不曾如此放縱自己……

  她不斷畫著,直至邁斯伸手取走繪圖板。瓊安微微一笑,將紙和筆遞給他。

  在那之後,他就不斷作畫。每天一用完早餐,他就拿起畫筆,開始畫畫,而且他的每一筆、每幅畫都似乎在大聲吶喊出邁斯困擾的心靈,令瓊安看了心碎。

  沈默的孩子藉著沈默的藝術,表達出自己。瓊安想著,衷心慶幸他有此發洩怒氣的管道。

  大約在第二個星期時,他開始偶爾開口說話。瓊安還記得第一次聽到時的激動。

  「安安,給我更多紙好嗎?紙用完了。」

  震驚於那清澈的童音,瓊安轉頭望向邁斯充滿期盼的面容。「更──更多紙?」她結巴道。「是的,等一下,小乖。」

  瓊安飛奔上樓。過去一個星期來,邁斯唯一說話的對象是「帕卡」──直至現在!瓊安抱著一大疊畫紙下樓,遞給邁斯的手微微顫抖。

  邁斯甜甜地微笑。「安安,謝謝妳。」他轉過頭繼續畫畫。

  瓊安跌坐在座椅上,感覺想哭──「帕卡」抬頭望著她,和邁斯一樣滿臉平靜,彷彿頗為不哂她的大驚小怪。

  然而,即使在三個星期後的現在,每當邁斯有所進展時,瓊安仍會激動萬分,並且必須強自克制住。她已學到溫和的讚許往往會收效宏偉,過度情緒化的反應則會使得邁斯退縮。

  「畫得太好了,小乖。」瓊安審視著邁斯剛剛完成的畫。「老天!」她驚呼出聲,  驀地有所發現。「小邁,這是你的小馬?」她問,分辨出一團圓滾滾的棕色裡似乎突出了四隻腳,上方兩個小小的尖錐則是耳朵。

  他咧開個笑容,用力點頭。「『番瓜』,在馬廄裡。等著我。」

  「你將『番瓜』畫得真好,我應該一眼就看出來的。」瓊安道,高興得想要跳起來歡呼。這是邁斯首度畫出有生命的物體。「我們收拾好畫筆和畫具,整理一下,然後你可以去騎『番瓜』。在你畫畫時,圖比已經為牠上好鞍了。」

  邁斯立刻照做。他總是迫不及待趕到畜欄去騎「番瓜」。噢,她多麼希望能夠告訴契爾邁斯的進展──更好的是,他能夠親眼看到!

  她閉上眼睛。契爾總是不斷侵入她的思緒,甚至侵擾了她的夢境。為什麼她就是無法控制住自己?過去唯一佔據她心思的只有繪畫,她從不曾對任何男人有興趣。現在她唯一關心的男性是邁斯,但他偏偏又是契爾的兒子,結果是兩者密不可分地糾纏在一起。

  她收好畫具及邁斯的畫,強甩去聖誕夜的清晨契爾立在窗邊、微笑望著她的情景。

  當時的他不再令人望而生畏,黑髮微亂,襯衫的領口敞開。稍後她才知道契爾遞給她的手帕事實上是他的領巾──無怪乎它的氣味格外醉人。還有他的笑容──她永遠也不會忘記他明亮的眼神,和嘴角迷人的笑紋。

  她只曾看見他笑過幾次,而最令她感動的是他看著邁斯和「帕卡」在一起時的神情。他的臉龐變得溫柔無比,眸裡盛滿了渴望,揪緊了她的心──即使是在八個星期後回想起來的現在。

  八個星期了,然而她仍無法停止想念他。問題在於,她不知道等他返家後,她該怎麼做。她必須設法將他阻擋在心房外,收束像野馬般脫韁的思緒,不去想契爾堅實的胸膛貼著她的背,他的手撫過她的上臂,以及他溫暖的氣息擾動著她的耳後……

  她必須設法和他保持距離。

  她別無選擇──她對莉蓮的忠誠是最重要的,個人的感覺無足輕重。但她多希望她的胸口不會如此疼痛,還有她的下腹不會悸動著令她無所適從的陌生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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