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姿先是一愣,然後皺著眉頭很認真的思考。
段磊等了老半天,始終得不到她的結論。
「需要想這麼久?」他忍不住開口。
「當然。這總是要考慮一下姓金的那小子到底行不行,不過也許試一試就知道……」
段磊嘴裡的酒差點噴出來,她知道自己剛才說什麼嗎?
所幸她接口的話,讓他得以保留嘴裡的美酒。
「雖然我一時想不出來什麼工作最適合他,但是無論如何,一定要替他另外安排個工作才行,搞什麼特務、保鐮之類的,瓔子要是嫁給這種人,就真的是瘋了。」
什麼叫「這種人」?段磊哼笑,「照你這麼說,那我這輩子是娶不到老婆了?」
「娶得到。瘋了的那一個。」她快言快語。
段磊吁口氣,故作無奈:「那……好吧,反正要真有那麼一天,那我肯定也是瘋了,這樣子一來也算是很配。」
又是那個「配」字,一種微妙的感覺悄悄在她心頭滋生。
什麼樣的女人才算是跟他配呢?
眼睛直往他身上瞟呀瞟地,然後她沒頭沒腦的冒了句話:「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
「就是……」嘟著小嘴兒,她煞有介事的侃侃而談:「你是不是受過什麼樣的刺激?比如失戀、還是從小女人被虐待啦等等。專家說過,不健全的人格發展,往往是有蛛絲馬跡可循,比如生長環境,或是後天的打擊,才會讓你仇視女人,把玩弄女人當樂趣?」
「我的人格不健全?」他指著自個兒鼻子搖頭失笑,接著反唇相譏:「那你呢?是不是曾經被男人欺負得很慘,所以才像個驚弓之鳥,開始往女生身邊靠?」
很好,這樣子唇搶舌戰,有一股屬於戰場的煙硝味,格外讓人精神抖擻。
段磊才準備奉陪到底,不料回應他的卻是一陣沉寂。
她手肘抵著膝蓋,縮著兩肩,唇瓣貼著酒杯,迷茫的目光漾著波光……
嗅、不!不能讓她哭!
霎時一臉戒備的段磊,無法想像這女人驚天地泣鬼神的功力,在這大半夜將如何荼毒方圓百里內的無辜居民?
「嗄,這個……」段磊學著她的姿勢湊近,努力的想表達那種誠摯。「我說……其實過去的就算了。」該死,誰讓他逞口舌之快的?
猛然覺這種「自責」,讓段磊萌生另種惱意——呿,他怎麼跟幟月一樣不爭氣,居然這般心軟?
「我是很想讓它過去,可是你的話讓我又想起了那個男生。」她的樣子看起來真的好傷心。
「那就現在再忘一次,多想一些你覺得最開心的事。」比如……也許有必要再叫一桌外燴料理過來。
她搖搖頭,「不,怎麼忘得了,其實我一直記得他的樣子……他、他怎麼能夠那樣子……」往下栽落的頭,傳著模糊微顫的字句。
天可憐見,她肯定是被傷透了……段磊終於忍不住靠過去,攬住那削瘦的肩頭。「沒事了、沒事了,這人生當中總有起伏的嘛,沒什麼過不去的,沒你想的那麼嚴重……」
「誰說的?可嚴重呢,都從四樓跳下來了,雖然僥倖沒死,可是已經摔壞頭殼了。」
跳樓?他一臉無法置信,「怎麼可能?像你這種人哪會……」突然想到什麼,忙不迭地抬起她的臉。
「你確定……頭殼摔壞了?」
「當然,否則怎麼會時好時壞,有時很清醒,可是有時候就是瘋瘋癲癲的……」
「嗯,的確是這樣子……果然是……」他恍然。
沾著淚花的密睫眨了眨,步姿仰頭,直接對上他過於專注而呈現的「鬥雞眼」,發現他對著自己竟然有著難能可貴的「體諒」神色,她馬上意會過來。
手肘狠狠的撞了他一把,啐罵:「你才爬帶咧!我說的是那個男生啦。」
「那個……欺負你的男生?」
這一問,她又是那種無限哀怨的表情,然後斷斷續續的訴說:
「你知道嗎?大家都說像他條件那麼好的男人,我再不動心,就真的是有毛病了,可是……我就是跟他不來電,這哪有法子?我也說過我只是試著跟他交往而已啊,我並沒騙他……誰知道他會一個想不開,就跳樓了……害得我成為千古罪人,你說,這男人多可怕?」
段磊聽著聽著,然後他終於弄懂了。「然後你就開始排斥男人?開始只跟女人交往?」
「這有什麼不好的?跟女生在一起就自在多了。女人聰明、多情、又體貼,比起男人來說,優點多得說不完,你想想,女人就像上帝的傑作,豐富強韌的生命力,還有優雅迷人的身體,那才是一種藝術。」
靠!這提起女人,她居然比他還「色瞇瞇」?這……讓段磊實在一下子很難平衡過來。
他揉著眉心,吐了口氣。「你這就叫因噎廢食吧!不是每個男人都會來這麼一套的,不過話說回采,你們女人還真難伺候,眼裡心裡都弄著一把尺,量深度、量距離,希望愛到心坎裡卻怕少了氧氣,一旦撥出距離來,恐怕又嫌愛得不夠深……」
他的話忽然讓她有了種聯想。
「如果是你呢?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認真的愛上一個女人,那又會如何?」
那麼,跳樓的是誰?被他愛上的女人?
「我會離她遠遠的。」他的回答讓她大感驚訝。
第七章
段磊瞟了她一眼,唇邊的微笑讓人心醉。因為在這一刻,她竟發現向來戲謔的他,竟帶種獨特的滄涼。
暗沉的嗓音彷彿來自地底那般幽遵:「我不想看見淚水。這世上怨婦已經夠多了,我不必要再造一個,就像羽婆婆一樣……」
一個老套的故事。
青春貌美卻因環境落入風塵的藝妓和輕狂年少的多情郎,兩人很快的相戀、私訂終身……
「那麼,羽婆婆後來嫁給那男人了嗎?」她忍不住插嘴。
段磊搖搖頭,「你看見她還在那兒,不是嗎?她一直在等,等那個男人賺夠贖金了,他就會來接她的。」
「那個男人沒來?他負了她?」
「不,男人為了那筆贖金,跟著老爺子一起加入梵門,結果在一項任務中失蹤了,一直到現在。」
「那……羽婆婆就一直等到現在?」
段磊點點頭,「很離譜是吧?其實羽婆婆自己心裡也有數,只是她不肯放棄,她不僅是買下那座妓院,甚至主動加入我們的組織,因為她怕男人回來的時候會找不到她。
從老爺子口中知道這個故事後,我們都曾經勸過她。這麼多年來,她等到的永遠是淚水。只是她總說沒關係,等她死了總會跟男人碰面,那時再一起討回來。」
步姿的心隨著他的話,開始幽幽藹藹起來。
這人間有「望夫石」的傳說,可她腦海跳脫而出,是具癡癡倚閭的身影,那不是石頭,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生命,在日暮迭替、星移斗轉間一點一滴的流失;從纖細婀娜到老態龍鍾,從人間等到天上。
這個老套的故事,卻讓她好想掉淚。
他若有似無的輕歎,「她的男人在地底下一定很煩,有個蠢女人天天這樣子嘀咕著自己的名字,這連要投胎轉世也不能乾脆,假使是我,可受不了。」
對他那種隨時舐血的生涯來說,情愛,不過是心靈深處的負荷,一種雖然美麗、卻可能承當不起的包袱。
他的假設卻讓步姿驀地激動起來,「呸呸呸!你少胡說了,這有什麼好比的?」
段磊微怔,她激動的緋頰,自然流露的關切,讓他的心底無從抗拒的掀起一陣暖流。
「你……」步姿胡亂指了四周的名貴傢俱,「你看起來不像很缺錢嘛,又何必……挑這種工作呢?」
「你……」微微抽搐的臉上暗潮起伏,只在瞬間他硬是轉換語氣,仍是一派嬉笑,「怎麼?你也想替我找工作?真沒想到你對我是這麼的關心。」
「我……哼!不過是勸你從良罷了。」誰關心他了?
從良?段磊又被她逗笑了。「如果你真的那麼仁慈的話,就讓我有那個機會好好敲安步雲這一筆吧。」
死要錢!步姿比了個「請便」的姿勢,然後爽快的應諾:「放心,現在你不讓我回台灣也不行了!既然那個濱崎要去台灣,堵我都要堵到他,讓他也嘗嘗地頭蛇款待的滋味!」
段磊對著張牙舞爪的她,馬上熱心道:「需要我幫忙嗎?我送你一顆子彈,然後等他一下飛機,你就砰——」
「嗯嗯,這個好,這個……」猛然掉頭對著他舉槍的手勢,她低呼:「要死了,你是想害我嗎?台灣可是講求法治的地方。」
「你知道就好。」話落,他已經板起臉色,「濱崎這次到台灣會面的對象是馬達,這個人在滇緬一帶擁有相當大的地盤,雖然說我們的目標不是他,但也難保不會擦槍走火,所以這次行動可能會有極度的危險。」
「我不怕危險。」
「我怕。」在她還來不及太過感動之前,他又說了:「我怕被你搞砸了,而且安步雲也絕對不會讓你涉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