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想到這些就頭痛不已了,現在又搞個決鬥事件。而且決鬥對手彈正尹宮公子還嚇得要落髮出家,叫權大納言怎能不眼前一片黑暗。
快到西屋時,就聽到一串奇怪的聲音。
「呀!哦!茲!喝!」
他心想不妙,連滾帶爬趕到西屋一看,綺羅正在庭院裡揮棒子揮得起勁。
「綺、綺羅。妳在做什麼?妳瘋了嗎?」
「呀,是爸爸呀!」綺羅停止揮棒,回過頭一看是父親,就走了過來。
因為剛運動過,面色極佳。肌膚豐潤透著微紅的櫻花色光澤。瀏海披散在滲著汗水的前額,看起來真是美極了。為了便於揮棒,她把淡綠色獵衣(注3)的袖子甩在後方,落出了白色的單衣袖子,也就是幾乎裸露了上半部。那英姿煥發的少年模樣,連做父親的權大納言都看得入神了。
如果綺羅是男兒身的話,不知道會多顯達呢!一般只要家世好,呆子也會有某種程度的成就。更何況綺羅不但不呆,論家世也和京中數一數二的名門-攝關家血脈相連。要成為大臣或關白都絕不是夢想。可恨的是,綺羅卻被生為女兒身。
「妳揮捧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在這幾天多做點運動,增加體力。」綺羅把棒子夾在腋下,坐在台階上,用單衣袖子啪噠啪噠扇著脖子,回答得簡單俐落。
那非常男性化的動作,叫權大納言看得一時入神而沉默了下來。明明是自己的孩子,卻不由得會懷疑,她到底是不是女孩子?
「對了,爸來這裡做什麼?我還以為您會趁東西鬼都不在的時候,好好喘口氣睡大覺呢?」
「我是想這樣做呀,誰知道又發生了讓我睡不著覺的事。」父親無奈的說。
「發生什麼事了?」
「我剛才聽說妳要跟彈正尹宮的公子決鬥,真的嗎?」
「真的呀,後天決鬥。」
「後天呀…?妳太胡鬧了……」
「哪是我胡鬧呀!是那青春痘臉的傢伙不知好歹,動小百合的主意!」
「動小百合?」
正好這時候,小百合給綺羅端冷水來。小百合是綺羅奶媽的女兒,跟綺羅一樣十四歲,對綺羅而言,算是乳姐妹,兩人感情非常好。
圓圓臉的小百合,有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個性頰像綺羅。生性機靈敏捷,綺羅的父親也認為,再過一、二年,小百合一定可以成為頂尖的侍女。
「哦,這是好事呀。彈正尹宮公子前程似錦,而且是被允許上殿的貴族。是小百合這種身份的人無法靠近的貴公子呢,被他看上有什麼不好的……」
「爸!」綺羅很快地重新握住了棒子,狠狠往高欄捶了下去。
父親嚇了一跳,身子閃開半邊。
「爸,你是說真的嗎?小百合讓那種沒志氣的男人玩弄也沒關係嗎?小百合就像我的親姐妹一樣,要嫁也要嫁個門當戶對的,像是受到各家主人信賴的老實家司;或是繼承家業的地方官吏。怎麼可以讓那種幼稚的花花公子當做一時的玩伴?我非射得他一身是箭不可!」
「箭…?妳太可怕了吧……」父親因過度驚嚇而說不出半句話來。每次一站在氣勢凌人的綺羅面前,心裡的話就連一半也說不出口。
原本,這就是個男女莫辨、以膽小、優雅為男人美德的時代。所以綺羅只要穿上男裝,就無疑的會被視為男人,而父親也是個受不了被人大聲怒吼的優雅貴族。
「總、總之,不可以決鬥。這不是說教,是命令。」
「可是,爸……」
「沒有可是了!不准就是不准,懂了嗎?」
「……是!」
綺羅噘著嘴,心不甘情不願的答應。父親想正好趁這時候給她一個機會教育。
「綺羅,有人向小百合求婚這件事,妳有何感想?」
「有啊,就是射他幾枝箭呀!」
「別提箭的事。小百合跟妳同年紀,現在已經有人向她求婚了,而妳呢?」
「您要我娶妻嗎?」綺羅打個呵欠說。
「妻…妻子?說什麼傻話!妳年紀也不小了,不可以再做這種打扮了。應該趕快舉行裳裝儀式,找個好男人嫁了才對!女人的幸福就是嫁給傑出的達官公子…」
「出嫁?我嗎?」綺羅噗嗤一笑,說:「要我嫁怎樣的人呢?爸。如果有那種馬術、箭術都勝過我的人,我還可以考慮一下。可是放眼望去,沒一個中用的。不是我自大,我真的沒遇過比我更好的男人。」
事實上如此,父親只有嗯、嗯的點頭。
「可是,每天有那麼多年青公子圍繞著妳,難道沒有一、兩個比較……」
「那些人都是為東屋的綺羅公主來的。他們都說聽說公主跟我長得一模一樣,一定是個絕世美女。他們萬萬想不到公主居然是個男人呢!」
綺羅說著,大聲笑了起來。父親頓時啞口無言。
「妳…這樣嘲笑弟弟,會遭天譴的。」
「爸,您又不是東屋的夢乃夫人,什麼天譴?那是神附身的人才會說的話呀。我其實是很同情弟弟的。總之,我取消跟彈正尹宮公子的決鬥,這樣行了吧?所以,您也不要有讓我嫁人的想法,好嗎?我很滿足現在的生活,過慣了這種自由的日子,怎麼能再穿上12層的衣服,在家裡爬著走?」
「太可怕了,這一切都是政子沒把妳教育成正常女孩的結果…」
「--你說都是我的錯嗎?」父親才很小聲的喃喃自語完,出門的政子也不知道何時回來的,突然出現,大聲吼著。
父親真是嚇得魂飛魄散。根本沒想到政子會在這時候出現,一時驚慌過度,只管吞著口水,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妳…什麼時候回來的?」
「現在呀!你剛才說我沒有把綺羅教育成正常的女孩?你說綺羅不正常?」
「因為…怎麼看都不能說是正常呀…l
「你看過此綺羅可愛、率直、沒心機的女孩嗎?而且,都是我和奶媽用心把她帶大的。你呢?沒替她換過一片尿布,也沒餵她喝過一滴奶,還敢說這種話。來,再說呀,我洗耳恭聽。快!快說呀!」
就像當年用火盆砸夜盜時的鬥志,踏著地板逼了過來。父親被那股氣勢壓倒,呆呆的摒氣站著。倒是綺羅挺身而出:「媽,冷靜一點嘛!您剛從外面回來,怎麼不先換洗一下,看您頭髮又亂,滿身又是灰塵。」
「可是,聽到妳爸說那種話,我能保持沉默嗎?妳爸爸老是把我當壞人看。」
「沒這回事。好啦,看妳滿身灰塵的。人家東屋的夢乃夫人如果從外面回來,一定會先梳洗過才見人的呢!」
政子臉色大變,二話不說衝進去梳洗。這時躲到屏風後的父親才爬了出來。
「謝謝妳,綺羅。我就是拿妳媽沒辦法。苦哇吧啦(避雷時的咒語)。不過,妳也不要太逞強了,女人變成那樣,是丈夫一生的不幸呀!」
父親乾咳幾聲,草草結束了他的訓話,垂頭喪氣的弓著背走回自己房裡。本想喝酒調適一下心情,可是西屋的政子已經回來了,也不知道她又會在什麼時候出現,指著他破口大罵:「大白天就喝酒,成何體統?就是因為你這付德性,東屋的夢乃才會沉迷妖言惑眾的新興宗教,搞得邸內全是唸經的聲音。最後還生下了那種男不男女不女的兒子。」
父親邊指示侍女倒白開水,一邊想:
《人家說惡妻會作祟百年,我有兩個惡妻,就是二百年!如果人生只有四十年,在世時為妻兒煩惱,到了陰間還要忍受一百六十年的惡妻作祟,真受不了!》
才歎口氣,近江跑來了。
「不得了啦!大人,不得了啦!」
「綺羅他…綺羅他…」
「又怎麼了!我剛才已經叫她取消決鬥啦!」
「不是那個綺羅。是綺羅公主…啊,是少主…公主…哎呀倒底是哪邊呀……」
近江慌得語無倫次了。再怎麼老資格的侍女,上了年紀總難免記憶力衰退。何況對外時總把少主稱為公主,把公主稱為少主,所以常常會搞不清楚。近江急得把眉一皺,換另一種方法說:「哎呀,就是下面多了根沒用東西的那一個嘛!」
「那就是東屋的弟弟啦!」
「是呀,那個綺羅突然貧血暈倒了。」
「又來了!」父親皺皺眉頭,躺了下來說:「他每天都會暈一次不是嗎?大男人一個還鬧貧血症,真是沒用。不管他,我要睡了。」
「大人,別這麼說呀!東屋的侍女都跟夢乃夫人去西山了,人手不夠呀!」
「我不管啦!今天突然想齋戒淨心。不再為小孩子的事讓頭髮脫落了!」
父親心煩氣躁的大吼一聲,遮住耳朵,假裝入睡了。
〈注1〉:日本官名。
〈注2〉:為當代最高行政官。
〈注3〉:中古高官常穿的一種便服(最初於狩獵時穿)。
二 綺羅二人
在剛才的西屋裡--
揮棒後一身是汗,綺羅邊擦拭著脖子的汗邊進入房內。機靈的小百合已為她備好壽司,她邊吃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