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很多事就是在誤解中成立的。皇上決定不再跟綺羅提起公主的事了。因為看到綺羅昏倒,是最讓他心疼的一件事。
而且,在北嵯峨見過一面後,就躲在權大納言家深處,根本無從確認存在與否的公主,還不如眼前的綺羅比較實際。
明知道綺羅是男的,卻偶爾會懷疑,那個女的會不會就是綺羅?每當有這種無稽念頭閃過,皇上就會責怪自己的愚癡,陷入苦思中。
「真的不得不佩服宰相中將的癡心。在三位中將仕進之前,都很瞧不起的喊他『權大納言家的綺羅小子』,還對他表現出強烈的敵意。結果綺羅一仕進,態度就變得像反掌一樣快,一副跟他很親密的樣子。現在還成了綺羅在宮中最好的朋友。目的當然是為了得到他妹妹,可是行動也未免太快了吧?真是所謂擒將先射馬呀!」
源少將旁若無人的說完之後,左大弁把扇子一敲,補上了一句驚人之語:「真是這樣嗎?我很懷疑。他們倆人太親密了,有綺羅中將的地方,一定有宰相中將。綺羅是馬的話,也是一匹俊馬…總不會是現在流行的畸戀吧……?」
「那麼,那匹馬才是目標嘍!」源少將應和著,大家哄然大笑。
笑不出來的只有皇上和當事人宰相中將。
對皇上而言,「畸戀」兩個字好像是在指責他隱藏在深處的心思。他很緊張的在心中反覆為自己辯解道:
《綺羅是北嵯峨那女孩的哥哥,長得又很像,所以我才特別喜歡他。就只是這樣而巳呀!》
而後,又為自己這麼可笑的反應感歎不已。
宰相中將瞪著那些笑他的同伴,非常生氣的說:
「居然在御前如此愚弄我。左大弁大人、源少將大人的戲言未免都太沒分寸了,太令人生氣了!」
年長的權中將趕緊停住笑聲,說:「絕對不是在愚弄您。如果惹您生氣了,請多原諒。不過,我真羨慕綺羅,人不在場也被如此談論著。真是宮廷裡的一號奇葩,難怪右大臣那麼希望招他為三公主的女婿。」
話題改變,在座者一片啞然。權中將發現,不只是宰相中將、左大弁,連皇上都很驚訝的盯著自己時,乾咳了幾聲。
「右大臣招綺羅……?我第一次聽說……」皇上的表情都不對了。
「我也是第一次聽說呀!」
「這件事是真的嗎?權中將大人!」再怎麼被嘲笑也一直很遵守禮儀的宰相中將,也頓時忘了自己是在御前,咆哮了起來。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把這消息傳達給皇上的……」
權中將對皇上和大家的反應,感到非常迷惑。
皇上看了表現激動的宰相中將一眼,說:「宰相中將不只是對綺羅,對右大臣的三公主也很癡心,是吧?不要讓他擔心,把你所知道的事都說出來吧!」
就這樣把責任推給了宰相中將,追問真象。
權中將邊咳嗽,邊說:「從何說起呢?大家都知道我的妻子是右大臣的二公主…所以才聽說的…好像是右大臣的心意。而且三公主本身也聽說過綺羅的事,對他蠻傾慕的……」
「身為貴族的公主,居然去打聽達官公子的事,真是沒教養!」
皇上皺著眉,喃喃的說了些頗有惡意的話。
因為說的是自己妻子的妹妹,權中將趕緊解釋說:「臣惶恐。右大臣的大公主是弘徽皇妃,每次回娘家時都會跟三公主聊很多事。綺羅的事,可能就是皇妃告訴三公主的吧!」
「可能是吧!」對方既然提起了弘徽殿皇妃,皇上也不好再說什麼。
倒是權中將卯起勁來繼續笑著說:「聽說右大臣的心意已經透過左大臣傳達給綺羅了。配做當今顯耀的綺羅之正室者,只有右大臣家的公主了。老實說我也祝福這段姻緣,如此一來,我就可以和綺羅以連襟相稱,共同進出右大臣家。」
皇上一時顧著開扇閉扇,過一會才說:「我還有文件要看,今天到此吧。」
讓宰相中將等人退下。
可是,孤獨一個人後,根本沒有文件可看,只有愈想愈沉。
在嘲弄宰相中將時,飛出了「畸戀」這句話,都已經叫皇上焦躁難安了。又聽到右大臣家招婿的事,更讓皇上如坐針氈般的難受。
《右大臣和綺羅父親左大臣是各擁有宮中兩大勢力的權門。如果三公主的婚事是真的,我也不能說什麼…。可是讓人不高興的是,綺羅為什麼不告訴我這件事?裝做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實在可恨!》
皇上,召喚女官說:「我要去麗景殿看梅花,快去通報!」
「賞梅的話,梅壺皇妃那邊的梅花開得正美呢!」
侍女春日不知道從梅壺那裡拿到了多少小費,一直幫梅壺說話。皇上平時也認為給小費是宮中常有的事,不怎麼在意。可是,這個時候正好一肚子火,話就說得很難聽了。
「我想看麗景殿的梅花。梅壺的梅花開得雖大卻沒品味,沒香味,也沒有風情,我不喜歡!」
春日臉色大變。大概聽出了皇上是在指桑罵槐,借題奚落梅壺皇妃吧?這些話可能不一會兒就會傳到梅壺耳裡,讓梅壺的歇斯底里症再大大發作一番--皇上想到這裡,就愈來愈憂鬱了。
六 綺羅結婚!!
渡過一段好長的齋戒日,再回到宮中的綺羅,敏感地察覺到同事之間的態度有些不一樣。
好友宰相中將繃著一張臉,權中將和左大弁又笑得很曖昧。
「綺羅也到這種年紀了呀?一直當你是個孩子,所以從來沒想過那種事呢!」
盡說一些讓人臆測的話。
「到底是什麼事?」
問他們,他們也不說清楚。個性率直豪爽的綺羅,感到很生氣。
《京都裡的貴族一個個都縮頭縮腦的。說話也不乾脆一點,專說一些讓人臆測的話,跟女人一樣!》
其實,綺羅仕進後最吃驚的就是-宮廷的過於女性化。任何人都不說實話,只製造一些氣氛。
政策會議時,也不會熱絡的交換意見。在會議前就已經先達成各種協議,御前會議幾乎都只是結果的報告而已。會前如果沒有做好協調的工作,會議就會呈現出比較緊張的局面。但是也不會被提出來在桌面上討論,只是像女人之間的妒嫉一樣,逐漸散發出陰險的氣氛。這時候,父親「好好先生左大臣」(權大納言已經升職了)就會站出來,說:「好啦好啦,大家各讓一步……」,會議就落幕了。
單純的綺羅以為,會議落幕了事情也結束了。其實,真正的戰爭才起幕呢!宮中開始流傳一些謠言,誹謗中傷那些跟主流派意見不同的公卿。而且,絕不會表面化,只會在暗地裡流傳。
然後,某一天,某個公卿就會從宮中消失,躲在家裡足不出門。等一切明朗化時,那個人在宮中的勢力也已經消失殆盡。
綺羅一度質問父親,說:「爸一天到晚說天下和平,那樣叫和平呀?權謀術數的競爭那麼激烈,根本是亂世。」
父親很平靜的說了一段頗令人開悟的話:「不愧是綺羅,能說出那麼有思想的話。不過,天下的確是很泰平的。沒有戰爭就很值得感謝了,人民不必出征,田原不會荒廢,也沒有人會死。比較起來,一、二個貴族失勢,算得了什麼大事呢?宮廷中的貴族還會彼此扯後牽制,表示天下還是泰平的。」
一時之間,綺羅也覺得很崇拜父親這樣的豁達。其實,說穿了,他只是一個怕事主義者而已。對身於名門,又已經升為關白大臣,位居臣子中最高地位的父親而言,一、二個貴族的失勢,也許是算不了什麼。可是,對還年輕、個性又率直的綺羅而言,就不是那麼簡單可以視而不見的事。
他對沒有理由的失勢感到憤怒,對那些不負責任的謠言感到生氣。可是,又不能無視那些傳言。因為在那個時代,最新最確實的情報,都是經由人人相互傳遞的。所以任何消息都是一種「傳言」。
沒有電視或收音機的報導,人們只能依賴傳言。也因為人們都依賴傳言,不久傳言就會在多數人的支持或反對聲中,慢慢的產生現實的份量。畢竟,大部份的人是不會去聽少數人所說的話。能讓人們豎耳傾聽的,大部份是內容很特殊的,或是很有地位、很有說服力的人說的話。
所以對同事們的曖昧,綺羅除了生氣,也產生了警覺性。
《一定是有什麼傳聞……難道女兒之身暴露了?》
這是一個天大的秘密,綺羅愈想愈不安,對傳聞變得此任何人都神經質。除了同事的態度之外,皇上已知道她進宮了,卻不召喚她,都讓她覺得有蹊蹺。
以前,她齋戒或生病請假後再回到宮中,皇上都會立刻召見她,問他家裡的事或病情。可是這次卻毫無動靜。她愈想愈不明白,愈想愈焦躁。雖然盡量不要去想「可能是女兒之身暴露了」,可是念頭閃過之際,心臟就好像要停止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