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當時無能為力、無法救人?還是對她現在的怪罪無能為力、無法辯解?
不管是什麼,她能這樣就算了嗎?
她別過頭去,不願再看他。
在黑暗中,她根本也辨不出他那一向濃暗的眼瞳,究竟藏了什麼樣的詭譎秘密。
他來就是要說這些?說這些能挽回什麼?
她想起小馬哥,想起葬禮上那種沉痛的愧疚感,不禁咬緊牙,忍住湧上心口的疼痛。
他應該也看不清她的神情,卻準確無誤地撫上她的面頰,輕如風一般,但她激烈地側開頭,差點扯動頸下的部位。
他緩緩放下落空的手,無言靜坐著,他是一個自我克制的高手,她甚至辨不出他在呼吸,但那種無可忽視的存在感,又是那麼強人,雖然動也不動,卻讓人目不轉睛,屏息忖度著他的下一步動作。
從來沒有像這一刻一樣,任京儀感覺到他和她是同一種人——
她也有這樣以靜制動的氣質,就像在台上、或在人群中的她,只是她從來沒有特別去意識到自己的本質,直到……遇上了他。
可以成為發光體,卻也可以隨意隱藏於陰影中,她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而她所發現的令自己驚訝、震動,感到前所未有的迷惑。
原來她是這樣的……一種人。
還有,旁人可以看出她截然不同的兩個面貌嗎?
不,不是的,不管是哪種人,她和他都不一樣!她固執地否認。
她沒有他那麼冷血、決絕!三條人命,隨便說說就能漠視嗎?
「你到底……想怎樣?」
她低語,喉嚨不再感到燒痛。
這問題問得很籠統,因為她完全不知他打的是什麼主意。
他也該躺在床上好好療養,拚老命爬四樓幹什麼?
「我解決掉了殺你的殺手。」
任京儀驚得一震,「那第二槍……是你開的?」
他點頭,「不拿下他,難保他不會再補你一槍。」
平淡無奇的口氣,像在說一件天經地義的事。但這是天大的事啊!
「就……這樣?你惹這種事上身?你又是怎麼看到他的?上千的人,根本無從找起!」
「我一直躲在離你最近的地方,可以立即看出子彈飛來的方向。」
她僵直身子,「你事先知道?」
強烈的懷疑攫住她,公演上他會有備而來,也是像他以前說過的,追蹤犯罪集團的動向才得知的?
或者……有其他原因?
她倏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力氣虛弱得可笑,就算受傷前內功也不如他,但怒火激發了手勁,讓她牢牢抓住他。
「你究竟是哪邊的?」
他仍然不動聲色,只有那黝深的雙眼閃著精光,她能感覺手下的鐵腕蘊含著強大的內功,筋脈通暢,肌肉堅實得嚇人,而脈搏……
正激烈地跳動!
她差一點就驚得鬆開手,眼光飛快地移到兩人相觸的地方,又迅速回到他的雙眼。
「我不會讓你被殺。」他粗嗄地簡單回答。
那種誓言般的回答,讓她頓了下,但她刻意忽略那份悸動。
「換句話說,你不是我這邊的。」
他若不能肯定,就表示否定,休想顧左右而言他。
他竟連眨都不曾眨下眼。怎麼有人能保持如此平靜的外表,當地明明感覺到手下的他瘋狂的脈動著?
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我是你這邊的。」他終於說。
「那是誰想殺我?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我不能說更多。」
「你……」她挫折地甩開他的手。
任務上的緘默的確是他們這一行的第一守則,但她對他的一切如此好奇,簡直想撬開他那張嘴,把所有的謎底給逼出來!
她將頭靠回枕上,閉起眼順氣。自從他偷闖進來,她的神經就處於緊繃狀態,現在著實累了。體內的藥物尚未退盡,雖然她一直偷偷將點滴關掉。
他移動了,她立即睜開眼,看見他伸手碰觸她披散在枕上的髮梢。
無語地碰觸,大手不可思議地輕柔,輕到她的髮梢未動分毫。
她心中似乎有什麼拉得更緊了,上次他救她,罔顧三條性命,她難以接受;這一次,她又欠他,還加上敵人的一條命,這些該如何抵算?
「下次他們要殺的就是你。」她耳語。
他嘴角浮現苦笑,「遲早的事。」
什麼意思?該死!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讓人猜不透。
「你為我做的,我無以回報。」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淡淡的。
「我不求回報。我要的是你的心,你的人,但是以我自己來交換,所以我得等到你真心想要,而我也能自由給予的時候。」
天!他——
她屏息一秒。他的話語再怎麼玄,也遮掩不了其下的真意。
「你沾惹上這一堆殺戮,就只為了我?」她不信自己狂跳的心,「別哄我了!你的任務究竟是什麼?」
「我不能說。」
不能說!不能說!她重新閉上眼。「算了,當我沒問。」
他又動了,這次她驚得差點跳起身來。
他的唇忽然覆上她嘴角,雖沒有真正觸及唇瓣,只輕印一下,就微微退開,卻令她瞪大眼,因為生平第一次,有男人以唇來碰觸她。
他灼熱的目光凝望著她,當他再度趨近,這次實實在在地印在她下顎。
她從來不知道,這部位是如此敏感。
被碰觸的地方開始發麻,一種奇怪的騷動,像投石入水般一圈圈擴散開來,她淺淺地呼息,雙唇不知不覺微啟,原本發痛的喉頭現在只覺得熱,他輾轉印著她的下顎,似乎覺得那弧度令人愛不釋手。
她從不知道有這樣的吻法,任何一小寸肌膚都是珍藏,不僅限於唇而已。
當他將不知何時變得熱燙的唇落在她頸間的脈搏上時,她驚喘出聲,胸口震盪不已,他立刻抬起頭來,雙手捧住她的臉。
「噓……對不起,」他在她鼻尖輕輕一啄,「我不該讓你扯到傷口的,只是……一想起幾乎失去你,我就忍不住想吻你。」
感覺好像快說不出話來了,她掙扎地開口,「但……但你並沒有真正吻我。」話一出口,體內的血液更熱,她發現自己直直地盯著他方正的唇。
他低吟一聲,「儀,」深吸一口氣,「吻是在觸感,不只是口對口而已,你剛受重傷,我不想讓你太興奮。」
真是不加修飾啊!他難道不知道,光是那些小小的吻,就使她興奮不已?
「我只被女孩子吻過臉頰,」她心情不穩地微笑,「而且常常被獻吻。」
他揚唇,「我保證,這絕對不一樣。」
她好奇地看著他,難道他比她還篤定?
「你怎麼能確定我會喜歡男人的吻?」
「不是男人,是我!」他手仍捧著她的臉,大拇指輕輕在她頸上的脈搏畫著圈圈,「性傾向不是重點,我們的身體是在尋找能共鳴的對象,這是萬中選一,非常難得的機率,大多數的人都找不到想要的人,因為身體不會說謊,根本勉強不得。」
「少來了,」她低聲反駁,「誰不知道男人只要一具裸體就行了,來者不拒!」他搖頭,「你太高估我們男人了,真這麼容易的話,女人早把男人吃得死死的。」捏捏她的鼻尖,「而且男女之分太勉強,這一點你應該最清楚才對!如果男人會衝動,女人也一樣,性慾從來就沒有性別之分。換成是你的話,你真認為隨便一個裸男站在你前面,你就會想要他?」
「先請問一下,」她揶揄地反問,「為什麼我們動不動就會跳到這種話題?」
這次他真的放聲朗笑,好不容易才壓低聲音,他不想驚動護士。
「因為,我要你要得快發瘋了!」
「汴千赫!」她低喊。
「任京儀。」他歎息著回應,「你知道,我大概就栽在這三個字上。」
栽在她手上?她並不希望給他帶來危險。
這個思緒立刻提醒了她。「你的腿傷到底是——」
他的大拇指輕按住她雙唇,止住她的問題,無言地搖頭。
她抿了抿嘴,「好吧!不問就不問。」
「我會補償你的。」他說著就站起身,跛著走回窗前。
又來了,又是一句告別的謎語,直到下次不聲不響忽然現身。
「我只有在被人追殺的時候,才見得到你嗎?」她凝重地問,毫無玩笑意味。
「那我寧可再也見不到你。」
他消失在窗口,即使負傷,仍行動矯捷。
她按捺住想起身去窗口采看的衝動。不行,她需要的是盡快復元,取回行動力,不管他的任務和背景如何,她都已經牽扯進去了。
她向自己保證,下一次,他絕無法再如此容易撇開她!
心口這一顆子彈,再加上他腿上的傷,她誓言要解開這個謎。
第六章
伍漢前所未有的慎重,在醫院布下重重保護,任京儀沒有提汴千赫夜訪的事,免得伍叔認為窗口也是一個暗殺的可能入口,將之封死。
難道自己心裡還抱著汴千赫會再來看她的希望?
別傻了!
下次再見,自己八成又是滿身浴血。且他已經來探望過她,她心裡明白,他不會再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