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閃閃之下,一般人早被眼皮上那冰冷而可怕的壓力嚇得語無倫次,王應德卻仍有本事應付新的變數。
任京儀未答話,也不去看王應德身後的汴千赫,只砰地一聲將門重新撞合,然後靠牆站開一步。
這間船艙只有一道門、一扇窗,任京儀拔出手槍,所選擇的位置,得以守著門不讓王應德的手下闖入,又能同時正面迎敵。
她抬頭望向汴千赫,他沉著鎮定的視線並不讓她感到意外,她明白他不會向王應德露出任何破綻,也絕不會承認他和她有任何關係。
但他平穩的視線中,冒出一絲掩飾不住的驚怒,讓她嚇了一跳。
真傻,她早該知道他不會歡迎她插手的。
或者該說,他怕死了她身陷危險。
如此的領悟讓她坦然迎視他,傳遞她堅定的意念,然後轉向王應德。
「我不知道他在這裡幹什麼,我只知道我是為何而來。」她冰冷地回答,「看來你現在的姿勢,對我來說方便多了。我要的很簡單,把孩子所在的地點報上來!」
「你是哪一路的?想搶我生意?」身處危險中,王應德仍欲摸清她的底細。
生意!任京儀真想吐他一口口水。
她淡笑,「我很明顯地和你不同路。」
門外人聲越來越大,傾斜的木門搖搖欲墜,任京儀左腳一勾,將門半開,身軀仍安全地躲在牆後。
門外人聲突然靜下,因為王應德被挾持的景象阻止了欲衝進的船員。
任京儀輕輕將門再踢回。
「你的人救不了你,你報上地點,我聯絡我的人找到孩子,你就可以免去一死,也可以省下斷一些骨頭。」
「然後呢?你們打算怎麼出去?」王應德冷笑一聲,瞇眼看她,「你究竟是什麼人?你看起來很面熟——-」
身著全黑潛水衣,她的曲線分明,不易被錯認為男人,但那副架式,卻讓人不敢因為她是女人而小覷。
她聳肩,轉眼看向汴千赫,「五分鐘,如果你不能讓他開口就輪到我。」
四目相交,他的是極端自制,她的則是控訴和挑戰。
她不會讓他擔下所有的危險,也不要他獨自扛起必要的暴力手段。
兩股意志正在激戰,外人看來,還以為任京儀和汴千赫是兩個敵手對峙,互不相讓。
「原來是你!」王應德叫道,「你是伍漢的手下,潛進我的房子之後又脫逃。」他眼神轉為陰狠,「原來如此,你有內應。你的好夥伴可曾告訴你,那個放毒機就是他設計的?」
任京儀猛然抬眼看向汴千赫,是他!
「沒錯,伍漢失了三個狗腿子,全是秦三的功勞。他讓你跑了,我只傷他一條腿,就是念在他功大於過。怎麼,他不敢向你邀功?」王應德陰笑起來。
三個夥伴的命……汴千赫並不是只有追蹤他們和她的行動,也並不是只有「按兵不動」讓他們送命,而是從頭開始就設計取他們的命,好取信於王應德……
任京儀的視線開始飄忽,汴千赫的卻更加犀利,他沒有開口,只是緊緊鎖住她。
他不會在王應德面前為自己辯護的!她忽然明白。他不會順從王應德的挑撥,讓他倆陷入爭執,中了他的離間之計。就算要承擔她的恨意。
從他決意要遣她下船開始,他已準備要投注一切,只求救出孩子。
她已將自己也賭上了,此刻私人之情的猜疑不定,顯得渺小的可笑。無論如何,要救孩子!
她挑眉望向王應德,「既已陪上三個同伴的命,就算要拔光你的發、挑光你的指甲,我又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就算是王應德,也不能不為她嗜血的話語畏縮一下。
她從來不是軟腳蝦,不是爛好人,更不是天真的理想主義者。
為達目的,她不惜流血流汗,甚至賠上一條命。
如果王應德看不出這一點,是他的遺憾。
「你不可能殺我!」王應德啐道,「殺了我,你也下不了船!我的人會爭著當下個老大,就從殺了你們兩個開始較勁。」
「很有可能。」任京儀贊同地點頭,「但你沒有考慮到一點,我不像你,我把別人的命放在自己的前面,你以為我像你一樣怕死?」
她向兩人跨前一步,抽出腰尖的小刀,直指王應德的下體。
王應德臉色倏然變白。
「你抓好他,」任京儀對汴千赫冷冷地道:「我從他第一個睪丸開始下手。姓王的,你連孩子都賣,還配有孩子嗎?我就讓你絕子絕孫!、」
外頭有持槍的敵人環伺,被抓的孩子在不知名的地點哭號著,而她和汴千赫生還的機率幾近於零,任京儀的內心其實是緊張惶然的,但她死命地按捺下任何表情,口氣甚至似在揶揄敵人。
對付像王應德這樣的冷血動物,只能比他更殘忍、無情,否則將敗得一塌糊塗。
她的刀尖悍然抵上王應德的褲襠,王應德忽然扯開喉頭大叫:「開槍!阿順!黑仔!你們給我……」
王應德喉頭被汴千赫狠狠扣死,但那短暫一兩秒的命令已收到效果,門外槍聲大起,子彈穿過門和牆,頓時艙內碎片亂飛。
汴千赫帶著王應德翻倒在地,壓住王應德的身軀。
夠狠!
任京儀詛咒著在地上翻滾,努力避開子彈和碎片。
好一個王應德,忍受不了下體受殘,卻硬是算準了他倆不會讓他死,因為他還有孩子這張牌。
他們甚至得用自己的身體來保護他。
「儀!」她聽到汴千赫的嘶聲叫喚,「你有沒有中槍?」』
任京儀毫不修飾地連聲詛咒,身上像有無數處烈焰在狂燒。
「沒有!」她毫不遲疑地回答,不管是否有被射傷或割傷。
她滾到王應德身邊,決心要他吐出地點。
就算她只剩幾秒鐘就會被射成蜂窩,也要奮戰到底。
她還來不及下手,便聽到王應德尖聲慘叫,壓在他身上的汴千赫,一刀插入他左邊的睪丸。
鮮血四濺,叫聲淒厲,蓋過震耳欲聾的槍響。
「三、二……」汴千赫拔出刀來,對準另一邊目標。
「小港……外,外海三里!」王應德聲音高亢得刺耳難辨,「住……住手!」
終於!強烈的釋然讓任京儀幾乎想高聲歡呼。她立刻按下無線電,對伍叔的人下指示。
「……確認後再通知我!」她切斷通話。
槍聲未止,反而更激烈,她抱頭伏臥,艙內四散的碎片卻奇異地靜止下來。
原來槍聲不再來自門外,而是對著門外那夥人。
是伍叔!
她不確定伍叔是見對方開火才現身包圍,還是她剛才聯絡以後,伍叔不待她和汴千赫開口要求,便逕自上來救援。
「不要起身!」
汴千赫低沉的聲音,有效地阻止她出去加入伍叔的行列。她原是有仗一起打,有力一定出,絕非怕死地躲在安全的地方自保,但汴千赫處處先護著她。
她忍不住抗議,「但——」
「不能確定是伍漢的人。」
無線電在此刻響起。
「確定了嗎?」她對著無線電問道,心中最惦記的還是孩子們,所以先問的仍是這個。
伍漢的聲音響起,「京兒,孩子找到了,你們不要動,我先解決掉外頭那攤!」
任京儀全身鬆脫地躺平,「謝天謝地!」她只聽到前半部,對於自身的安危全沒心思理會。
王應德已經痛昏過去,汴千赫快速將他雙手反綁,然後幫他止血。
任京儀搖頭,她不懂汴千赫下手比她更快更狠,卻能在事後慈悲地施救。
她就沒想到這一點,只想著該怎麼將姓王的手下一網打盡,徹底瓦解整個兒童販賣集團。
「汴千赫——」
他已用王應德褲角割下的布條綁好傷口,挪到她身前,以閃電般的速度將她用力擁入懷中。
她愕然地被他激烈的懷抱淹沒。
「汴——」
「你就是不肯讓我安心,是吧?」 她被他鎖得呼吸困難,聽到那壓抑的耳語,不禁咬住下唇:心口縮得更緊。
「你自己呢?是你想把我趕下船……」
他硬實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剛才那如山一般無可撼動的男人,此時竟微微發顫。
為她……
「京兒,外面沒問題了,出來吧!」
無線電傳來伍漢的通知。
被夾在她胸前防水口袋和他之間的無線電,被他一把拿去。
「伍漢,王應德人在艙裡,交給你了。至於京儀,交給我,我們失陪了。」
他切斷通話,將無線電放回她的口袋。
「失陪?」任京儀迷惑地被他拉起身。
「來!」
他打開船艙內地板的底部通道,帶她下到更低一層的船艙,穿過好幾個相連的船艙,直至貨船後方的甲板上。
「我們回你的船。」他的聲音粗嗄,甚至有些急迫,握住她的手燙熱而緊繃。
他沒有潛水衣,但這似乎不足以困擾他,先示意她-跳下,隨之也縱身浪中。
回程的距離似乎比來程短得多,任京儀知道是方纔的險局使腎上腺素分泌旺盛,精力大增,感覺連海水都不似先前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