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個夜光,果然不簡單。
伍漢很少打從心底佩服人,眼前這個捉摸不定得讓人不得不防備,卻又精銳得讓人不能不敬佩。
「我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伍漢說。
「請問。」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到京兒的?」
京兒的雙重身份,一直被他保護得極好。她如此年輕,不像干密探的,又過著普通的學生生活,怎麼還會曝光呢?
「你記得她的第一個案子嗎?破獲校園毒品那次?」
伍漢一驚,那是三年多前的事了。那麼早?
「記得。那是多年來最大一個連鎖校園集團被解體,若不是京兒輕易申請到中盤買主的位子,我們很難打入核心。」
「我那時也已混進去,那集團裡七個大盤之一就是我。」
伍漢又是一驚,他竟不知「夜光」也插了一腳。
他忽然想起,當時京兒曾幸運地被其中一個大盤交予集團內的進貨程序,本以為是終於取信於集團大老,結果竟是夜光神不知鬼不覺的幫助?
「她的確有讓魔鬼也信任她的本事。」汴千赫又說。
當時的任京儀,假裝成一個搶錢太妹,言詞粗魯,算計精明,一心想在校園毒品市場大干一筆,演來簡直唯妙唯肖。
伍漢咧嘴笑了。「原來早自那時起,你就已自命為她的守護天使?」
汴千赫斂起眼眸,伍漢不能確認他在那暗沉的眼光中看到了什麼。
當「夜光」不讓你瞧見掩藏在陰雲之後的月亮時,任你仰斷了頸子也是無可奈何。
從這個頂樓眺望下去,可以看到四周建築的頂端,原來這是方圓百里內最高的建築,居高臨下,不怕被人無意間望見。
「伍先生——」
「叫我伍漢就行了。」
「伍漢,」汴千赫微微點頭,「我知道你找我,是擔心我為她帶來更多危險……但我也不確定,現在和她有所交集時機究竟對不對。我沒有什麼可以承諾,只能盡力而為。」
「好個盡力而為。」伍漢沉吟,「由你口中聽到,已經遠超過我所能要求的了。」
兩個男人,放下敵意和競爭,像一對父子透過對同一個女人的真切關懷,立下誓約,並信守諾言。
伍漢看看手中僅抽了一口的菸,淡淡一笑,把菸丟下地踩熄。
「我想,你小看了我對京兒的信心。」
「哦?」汴千赫跟隨他往樓梯間走去。
「你們的交集,也許真需要你盡全力才能應付。」
伍漢輕笑起來,像對自己的謎樣話語非常自得。他重重往汴千赫肩上一拍。
「夜光與海盜,這是怎生的組合?」伍漢的取笑中,帶著真心的讚歎。
他一點也不懷疑,汴千赫是百分之百的投入。
可他看著長大的京兒,豈只一般男子可以相抗衡的?
而無所不在的夜光,又將如何把海盜緊緊包裹住?
如果不是有生死顧慮,他簡直等不及想看這齣好戲了!
第九章
預定進行交易的那晚,任京儀一身潛水衣,伏臥在港邊一艘漁船中,身上遮蓋著塑膠布,藉著望遠鏡監視遠方那艘中型貨船。
王應德果然精明,將交易安排在他的船上進行,駛入公海,讓警方無法輕易接近或干涉。
她等待天色全暗,潛上小船。以她的體力,游上數里雖不成問題,可寒冽的海水卻會消耗她寶貴的內功來保暖身子。
她發動小船的馬達,詛咒著聽來震耳欲聾的馬達聲,往目標中的貨船靠近,卻只能接近到某種距離,再近的話,王應德的手下很可能會聽到馬達聲。
黑暗的海上,沒有一絲月光,氣象報告預測今晚會下雨,她不能不感歎王應德的好運道。
這樣的天氣,漁人和旅客都不會在海上流連,夜釣客無跡可循,也就不會有閒雜人等注意到大船的可疑行徑。
她關上馬達,再拿出望遠鏡監視,看到一艘快艇正高速接近貨船。
來了嗎?她全身進入戒備狀態。
很準時,王應德的確是要求嚴格的老手,從不允許計畫有半絲出軌。
一旦確認,她行動矯捷的掀去塑膠布,將錨拋下,槍和刀插入後腰的皮套,戴上防水鏡,坐在船舷往後一翻,就沒入黑暗無邊的深海中。
冷冽的海水壓搾出肺部的空氣,伸手不見五指,耳中的聲音是鼓動的心跳。
冷!能凍結骨頭的冷!
伍叔究竟知不知道她今晚會動手?冒出水面,存艱困的泅泳中仍不禁猜想著。
大概是知道的吧!而伍叔沒有阻止她,是因為他知道她會不顧一切前來?
她的指尖已冰冷到僵痛,但仍奮力劃著水。只要想到那群孩子,全新的力量又湧入雙臂,劃出另一道長弧,逐漸減短和那艘貨船的距離。
是的,不顧-切!
不知從何時開始,身為密警的那一面,逐漸取代她的其他身份。她上學,和同齡的少女做些再普通不過的消遣,一般人除了注意到她出色的外表外,看不出她竟也同時過著出生入死的危險生活。
她對於可能受傷或送命的恐懼,在一次又一次的任務中,越來越小,如今的她,甚至常在面對危險時,不是害怕,而是躍躍欲試的興奮。
她不曾真正的考慮,自己是否有足夠的能力去對抗王應德的龐大集團,她只知道自己非試不可。
而這次冒險,還有另一股力量在牽動她——
她知道他也會在。
終於游到了船側,這是最危險的地帶,船腹的水流可以輕易地將她捲入船底。
她在一段距離之外停下來,掏出索鉤槍,對準船舷發射。
繫了塑膠繩的帶鉤鋼箭激射而出,「鏘」地一聲,嵌入船板的金屬中。
她使力拉扯,回鉤隨之反扣,穩固地鎖進船身。
海風波濤中,箭聲被壓了過去。她知道沒有人會注意到,船上人正忙碌地為交易做準備,即使戒備嚴密,防的也是警方的查緝船突然接近。
她緊攀住繩索,拉住另一端,索鉤槍射入的滑輪使她得以輕易攀爬。
到了船舷,她小心探頭環視四周,確定自己可以保持在陰影中,才翻身上船。
偌大的甲板上,她選擇了一堆鐵條後方藏身,靜靜等待。
眼前約有十數人,有的持槍而立,有的在搬運箱子和盒子。
接著王應德出現在甲板上,立刻成為所有人注目的焦點。
身著名貴的便服,五十歲的歲數,只在眼角略略刻劃出痕跡,精練的面容保養得宜,身軀也沒有一般中年人的臃腫。
舉手投足間,儘是世故的大亨模樣,在明晃的照明燈下,更顯光鮮亮眼。
任京儀只看過他的照片,此時隔數十丈遠,仍立刻對他起了加倍的警戒。
此人是絕對危險的。
不在於他外表的完美修飾,而是那種近乎冷酷的謹慎和敏銳,讓人心驚。
他腰間佩了槍,明明四周手下環視,他卻和貼身保鏢保持相當的距離。
那表示他連自己僱用的保鏢都不信任。
他不斷地輕聲低語,明顯地在下達指令,然而手中並沒有手機或通話器。
那表示他身上裝了監聽設備。
任京儀抿緊了唇。王應德已如此難以對付,又加上巨富所買來的一流設備和人力,難怪窮盡黑白兩道之力,硬是吃不下他。
犯罪得來不義之財,又用財富去支應更多的犯罪。這樣的惡性循環,如何才能打破?
渾身冰濕的水氣,即便有內功相抵,仍教她不禁輕顫。
握緊雙拳又放開,她定睛觀望王應德接下來的動靜。
甲板上忽然靜下來,王應德肩頭僵直,低語了一長串。
任京儀潛身緩緩移動,在陰影中更接近王應德,以便聽清楚他的話。
「你最好搞清楚,」王應德冷聲說道,「我不接受任何意外,也不容許任何失誤的藉口。」
對方的回覆,似乎讓他更加不悅。
「不!他若不出面,交易便取消。」他說得斬釘截鐵。
任京儀知道他這次交易的對象,是香港的一個走私集團,觸點遍及南亞和西歐。能得到這樣的訊息,全賴伍叔的神通廣大。
但若連伍叔都只能探得如此零星的皮毛,莫怪汴千赫如履薄冰,潛伏得不見天日。
睽違半月,她沒想到,自己會日日夜夜念著他。
他也在船上嗎?會在哪一處呢?
深吸一口氣,任京儀定下心神,目光鎖定王應德的一舉一動。
「我只等一小時,然後開船。」
王應德說完,轉頭對船艙裡面喚了一聲。
當一個熟悉如同她自己身影的人步入視線時,任京儀僵在原地,瞬間凍結。
是他!
汴千赫來到王應德身邊,一身墨黑,如陰影般移動,在風雨欲來的警戒氣氛中,似連海上一絲泡沫都不致驚動。
任京儀深吸一口氣,冷肅的海風刺痛了喉頭,緩緩地,握緊的雙拳鬆開。
懷疑,猜忌、戒備,都已經是過去式。
她記得的,是他擁抱她時毫不保留的熱情;她深切瞭然的,是他凝望她時那份坦然的渴望。
在這一刻,她豁然開朗,即使此時他對她拔槍相向,她也不會閃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