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謝你。」淚水不斷滾落,沾濕了任京儀的繃帶和寬鬆的白袍,但龐依菱的臉上帶著微笑。
任京儀用衣袖為她把眼淚拭乾。
「不要對我說謝謝,嗯?」將她的臉頰按在肩上,任京儀的眼神遙遙望向窗外。
有一部分的生活,將被迫結束了。
她不願把危險和黑暗帶入桃花源中,這些女孩,理應享有平靜無憂的生活。
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向另一個吻——
那個沒有真正觸及唇,卻撼動她整個人的吻。
不同於這個甜美聖潔、溫柔贈予的吻,而是一種讓她倏然有了領悟、驚覺到某種重大改變的吻。
關閉了一個生活,正意味著將開啟一個新的世界嗎?
兩次從死亡邊緣被拉回,她也不同了,她可以清清楚楚地體會到。
但那個最大的變數,仍是她掌握不住的,那個只在陰影中來去的男人。
* * *
明亮的臥房裡,只有敲打鍵盤的聲音。任京儀飛快輸入資料,不時停下來蹙眉深思。
那個殺手的身份被保護得很好,經過重重關卡才終於探查到,顯然又是王應德的勢力。
那男人綽號黑仔,混過一些幫派,還幹過傭兵之類的工作,替人操刀。
不過嗜好杯中物是他最大的弱點。警方的驗屍報告被任京儀探入,發現他中槍而死時,血液中酒精濃度極高。
王應德不會任由人醉醺醺地辦事,黑仔的殺手名聲必須靠成功率來維持,不可能要務在身還去喝酒。
那是有人特意灌他酒?
任京儀搜調警方記錄,在現場封鎖後,學校四周並沒有查出停放的車輛中有任何可能是黑仔的代步工具。
計程車?或是有人專門接送?黑仔一定計畫趁亂逃走,身上有槍,他不可能混在現場的觀眾中留下來看殘局,以免被警方封鎖後搜出來。
那麼,他的退路是什麼?
一個思緒跳進任京儀的腦中。
汴千赫也在現場,他撂倒殺手之後呢?他又是怎麼全身而退的?他就在她身邊不遠……
她感覺全身的血液慢慢變冷,瘋狂而又絕對合理的答案正在成形,一次比一次大聲地在腦中迴盪,壓不住也揮不去。
難道,王應德派出的是二人小組?一個執行,另一個掩護並把風,而且在車裡接應?
如果是,她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汴千赫自行變更計畫……不!他沒有變更,他等那一槍開了後才動手。
而王應德的真正計畫正是如此?明著是二人小組,其實第二人的真正任務是滅跡,完事後,將第一人殺了滅口?
高明!太高明了!
不留痕跡,沒有破綻,只留兩個屍身——一個她及殺手黑仔——讓警方去忙得團團轉。
而這是王應德給伍漢的回應。
四人敢直搗虎穴,那麼四個都得去見閻王,一個也少不掉!就算跑得了一時,也跑不了-世!
她僵在鍵盤上的手開始顫抖,不是恐懼,而是狂怒!她氣得胸口燒灼。
這-槍,汴千赫也有份?
說什麼難保黑仔不會再補一槍,說什麼不會讓她被殺,他哪能預知黑仔會稍偏靶子幾公厘?
最可恨的是,他竟眼睜睜看著她被射殺!
唇抿成緊緊的一條線,動手重新開始追查有關汴千赫的一切資料。
沒有,什麼也找不到!
就像她以前一樣,徒勞無功,連知道了他的名字,都沒有任何幫助。
這是破天荒第一次!以前她仗著駭客的本領,無孔不入,沒有什麼東西是查不出來的,但現下硬是找不到任何有關汴千赫的蛛絲馬跡。
他究竟是什麼人?
他的身份被保護得這麼周密,讓她升起前所未有的警戒。
什麼樣的人需要保密到這種程度?
伍叔曾提過他們常和一些「亦正亦邪」的「獨行俠」合作,但也說那些人自顧其利,暫時同行而已。
到底汴千赫是不是和伍漢小組合作?
或者在這案子中,他有自己的利益要考量?
該死!伍叔什麼都不告訴她,就怕她衝動行事,自陷危機——
慢著,那不就表示,汴千赫的確和這一切大有關係,不然伍叔如此秘密又是所為何來?
暗殺的目標是她,她理應有權知道一切,伍叔卻異常地緘默,態度強硬不同於往常。
絕對沒錯!汴千赫-定是關鍵點!
任京儀倏然起身,胸口隱隱抽痛,兩個月強迫性的療養極有成效,而她近乎自虐地全力復健,也逼使身體復元的速度加倍,但傷口處仍然十分脆弱,她不禁苦笑,如果有人對準她的胸口出拳,她一定承受不住。
環視這間雖小卻舒適的新公寓,這兩個月來,她覺得自己好像被伍叔藏在防空洞裡面,不見天日。
她被下令不得出門、不得在窗邊拋頭露臉、不得打電話,要不是她還能任意在網路上倘佯,一定會被這種絕對的封閉給逼瘋的。
臉上露出一抹苦笑,這下汴千赫想再半夜上門,沒那麼容易了吧?
她厭倦了總是像靶子一樣,呆呆地等人找上門來。現在無論是敵是友,一律都被封鎖在外,也許還得謝謝伍叔呢!
伍叔這次真是鐵了心,他認為任何一點對外的接觸都會招來危險。
可任京儀覺得他未免太高估了姓王的能耐,那人再有權有勢,總不能飛天遁地吧?
但伍叔很堅持,連同學都不准聯絡,她倒沒關係,但恐怕苦了那些對她關心得要死的女孩們。
不過,伍叔輾轉傳送來的花束、水果、卡片和一堆只能形容成「慰問情書」的信件,堆滿了小公寓,多到嚇死人。
她的心思又轉回那個男人身上。她必須探出究竟,而如果想要溜出去,只有一次的機會,因為伍叔絕不會再放人。
一個念頭倏起,任京儀跳起身來,撈出床下一大箱未開的信件,在裡面搜尋著。
有了!
方玉璃的信起碼有十來封,和龐依菱的不相上下。
她隨意打開其中一封,方玉璃娟秀淘氣的筆跡立刻躍出。
最最親愛的京儀:
你都不回信,我好擔心,但醫院幫忙轉信的那位先生說你一定會收到,只是一時不太可能回信,所以我也只好等了。
龐依菱變了好多,人沉靜多了,沒有以前那麼愛出風頭,但卻變得更漂亮、更成熟一些,還跟我成了好朋友,想想也滿奇怪的。
我們一天到晚都在聊你,我沒說任何只有我知道的事,譬如你一身功夫之類的。她問我你是不是參加什麼組織,我想她指的是幫派,我老實地回答說:有可能吧!我知道你有許多神秘的朋友,但你不可能做任何會傷人的事,所以就算是幫派,也一定是正義之幫!
合唱團公演很成功,龐依菱最後獨唱情歌時流淚了,全場都很感動,我知道她想的是誰,她唱得實在很有感情,連我都感到心有慼慼焉。
所有人一直不斷地談到你,尤其是團員們,談的倒不是上次的恐怖事件,而是如果這次也有你在,一定會更成功、更令人難忘。你雖然不
在現場,卻在每個人的心中。
我完全沒有其他管道可以聯絡你,這讓我明白你一定仍身陷危險之中。我知道自己沒什麼能力,但如果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一定要找我喔!你知道我會為你做任何事,即使,真會賠上一條命。
我並不是龐依菱,我和她不一樣,但我對於你有一樣的忠誠。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遇上不平凡的人,這輩子也許就這麼一次。
我們都想著你。就算永遠不能再見,也不會忘記你。
你的玉璃上
任京儀掩信沉思,可愛的玉璃,她不想把她扯進這一堆陰謀中,但也許這辦法可行,能掩過王應德、甚至伍叔的耳目。
她在信紙背面寫了簡單幾個字。
又在甜言蜜語了!不過,謝謝你幫我找到那雙鞋,我的尺寸老是缺貨。
她把信放回信封中,開口小心地重新封起,但在原來的署名「方玉璃」旁,簡單畫了一枝含苞玫瑰。
把整箱信搬到門口,再把所有水果裝袋,她跑到隔壁去按門鈐,一名黑衣男子前來應門。
「嗨,小吳,」她輕鬆地打招呼,「聽說今天股票漲了喔!」
「是啊,」伍叔的手下咧著大大的笑容,「跟你說,我的股票又漲個百分之三了,本來還以為看守你會無聊死呢!謝謝你幫我弄網上的股站。」
「沒什麼啦。」她一揮手,「對了,我有一堆人家送的東西,你幫我要伍叔全退回去吧!又不是死了人,送這麼一大堆我擺都沒地方擺。」
她不羈的語氣讓小吳笑了。
「你死不了的,否則我的頭也會被伍老大砍了!」
他們輪流把箱子搬進他暫居的公寓,來來回回好幾趟。
「真不是蓋的!」小吳嘖嘖稱奇,「你們全校都送你東西還是怎麼?我車子不曉得要跑幾趟才送得完!」
「別忘了要伍叔全部物歸原主,上面附的卡片都還在,人家好心送的,別亂丟,也不能自己污了,而且今天就送回去,有些水果應該還可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