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他問。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嗎?」
「第一次見面……」石景霆想了一下。「好像是某個放學後的雨天,你在巷子裡撿到一箱棄貓的那天……我還記得,你穿著粉藍色的雨衣。」他笑了笑。「也是我撿到黑熊的第一天。」
原來他那時有看見她?
但,不是的,不是那天。他真的完全不記得了嗎?她搖了搖頭說:
「遠比那更早之前——我們就遇過了。」她下意識多加了一句。「比襪子還早。」
果然他一聽就笑了。
「你在跟黑熊比什麼?」現在他已經不會再糾正她的叫法了。因為他終於發現,她不是為了跟他抬槓才這麼叫的,其實是她外表看不出來,但她內心比任何人都固執,一開始認定了襪子這個名,此後便是再難改口了。
「誰跟那隻小黑貓比了?」她有點訕訕地說:「你真的不記得了嗎?那是國二剛開學的事,一大早還下著雨,我放手騎車,結果你從後面跟我擦撞,害我翻了車……你還記得嗎?」
她見石景霆眨了兩次眼,然後皺起眉懷疑地說:
「那個人是你?」
顯然他們同時都想起了另一件附帶的回憶。看著她充滿期待的眼神,他投降似的問:
「你就是為了問我『那件事』,才提這個問題的?」
「嗯,我已經好奇很多年了!」她也不拐彎抹角。「不只是那件事,還有你大學時代時是什麼模樣?我想要知道你轉學後所發生的每件事……不,之前的事也都想要知道……」
石景霆感到胸口一熱。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問起他的事。
簡餐在這時候送上來,他堅持她先吃完。等到餐盤又被收去許久,他才像陷入回憶般慢慢開始說:
「國小以前的事沒什麼好說的,事情是從我國一時開始起了變化,我母親另外有了對象,但我父親不願放手;我父親是個很固執的人,但是個好父親。最後他們吵鬧了一年終於離了婚。母親有了對象,當然不想要拖油瓶;我想跟父親,可是父親一見到我就很痛苦,讓我完全沒有歸屬感……」他看了看她,間接回答了她的問題。「我們大概就是在那期間第一次碰面的吧。」
他繼續說:
「為了不讓父親難受,我就搬出去住。」見她整個眉頭都揪在一起,他輕按住她的手,搖頭像在說沒有關係。「接下來高中的事你都知道了……而高三轉學之後,我跟母親住了一年,讀完高中後,我就自己打工賺學費,籌了一年。大學跟研究所時期就是讀書打工、打工讀書這麼度過的,很平凡,不足一提。」
儘管他說的雲淡風輕,絕口不提自己的心情,但事實上他吃了多少的苦啊!
「你的學費……都是自己打工來的?」
「不,我賺的錢只夠生活費,另一半的學費是父親資助的。也許你覺得聽來辛苦,但事實上忙碌的生活是我要的。」
「為什麼?」她想起了穆采伶說的,她剛遇到石景霆時,他的狀況似乎很不好。
日為忙碌能讓日子好過。」
沒有更多解釋,他幾乎已說完一年份的話了。往事是往事,他們該珍惜的是當下,兩人都有這個共識。多餘的言語只是累贅,她也知道他並不需要任何同情或安慰,他保持著野獸負傷時會自行到暗處療傷的習性,今天願意把弱處公開,對他已非常艱難。她只是十分心疼。
當他送她到家時,早已過十二點,但到了家門口,安雲雅卻沒有任何下車的動靜。
「雲?」
他極愛這樣喊她。看著她的側臉,用手指輕撥她過肩的直髮,感受她的存在。雖不想這麼快分離,但她明天還要連續工作十三個小時,不能睡眠不足……
「你明天還要上班。」
「你不也是嗎?」
他比她晚歸,卻要比她更早起來接送她;每天往返桃園工作的他,彈性的上班時間也因此要延遲一小時。他從不在乎,但她怎麼能視為理所當然呢?她柔柔地看著他說:
「再等一下,我想跟你在一起。」
她可以感覺到這句話馬上讓石景霆的眼神起了變化,從喜怒不形於色變成深黯翻湧,她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當他的手移到她滑嫩的臉頰後,忍不住勾起她的下巴,凝視她的唇問:
「可以嗎……?」
這句話讓她臉上氾濫起一陣火紅。她知道他尊重她,但這時候還問這個問題也未免太呆了!她好氣又好笑地嗔了他一眼,故意說:
「不行!」
果然,他馬上像討不到心愛罐頭吃的伊麗莎白般,喪氣地垂下了雙耳跟雙肩。他的行為模式可以很簡單的套用到動物身上去。
對這點屢試屢中的安雲雅,憋笑的眼淚都快流了下來。
不是存心要耍他,只是她覺得他這點真的很可愛!讓她隱忍不住。雖然欺負心上人這種把戲,據說是只有戀愛國小程度的人才會做的事,但說她幼稚也罷,欺負他的感覺真好!
「好啦!乖乖喔——」她摸摸他頭頂說。
「你當我是狗狗嗎?」
他沒好氣地說,再木頭的人也看得出來她在做什麼。
「要不然……」她想了一想,學他勾起他的下巴,兩人對視了幾秒,她才緩緩的壓低嗓音問:「我……可以嗎?」
誰知他馬上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說:
「歡迎光臨!」
「噗哧」一聲,她再也忍不住了,抱著肚子就仰頭狂笑起來。天哪!他居然說「歡迎光臨」!
喔!她怎能奢求木頭會浪漫得起來呢?她笑得腰好酸……
正當她笑的不能自已時,感覺肩膀被過大的力量捉住,整個人被轉了過去,當她努力張開笑眼時,只來得及看到他放大的臉——
緊接著,她被席捲入一個熾熱而狂烈的吻裡,身體被有力的手臂緊抱,呼吸全被剝奪,她的唇不由得像海水的魚般張開,他的吻也就越發的糾纏難解。
像蟄伏多年的滾沸岩漿即將爆發般,兩人身心皆開始發燙起來,感到他急切而壓抑的探索,當他的吻往下游移,輕解她扣子時,她才如大夢驚醒!
「不……不行!」
她手忙腳亂的推開他,直起身還差點撞到車頂。
「嚇到你了?」他雙眼充滿著激情,嗓音低啞地問。得了半晌,他皺著眉,懊惱地說:「抱歉,我只是想吻你,沒想到會失控……」
「沒有關係……」他的解釋令她的臉更加配紅,像夜時盛開的山芙蓉。
「晚了,去睡吧。」他說。怕這共處一室的魔力。他輕輕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嗯,晚安。」』她說。
「晚安。
在這個月圓的晚上他們都失眠了。因為心臟發出怦咚、怦咚的聲音,吵得他們整夜無法入眠。
第十章
第一次來石景霆的住處,她真是大開眼界。
昏天暗地的十二月終於過去,假日不用再加班,不想出去人擠人的兩人,吃完午餐就到了他的住處——而她又找到一點石景霆沒改變的地方,他跟以前一樣不喜歡出門,就愛窩在家裡。
二十五坪一房一廳的空間裡,具有強烈的個人風格,她感覺自己像走進了藝廊而非住家,過於冷清而沒有人味,牆上好幾幅古斯塔夫·克林姆——金色時期的畫,更加深了這種感覺。
試問有誰會把家裡所有的牆壁全都漆成深藍色的?只有天花板偶爾會有幾片波浪似的淺藍色飄過,躺在沙發上一看,簡直就像沉在大海裡面一樣。
她感覺自己像站在一間位於深海裡的畫廊!
「你喜歡海嗎?」她問。
「嗯。」石景霆把一進門就對他撒嬌的黑熊抱起,黑熊開心得直往他懷裡鑽。
安雲雅著迷地走向她最愛的克林姆作品——一幅標題名為「吻」的畫前。走近後才發現,牆上掛的都不是畫,而是一幅幅的拼圖。
「你也喜歡拼圖嗎!」安雲雅摸著那極高難度的拼塊問:「這都是你拼的!」
石景霆帶著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嗯,是我拼的。」
「你那時候怎麼都不說?以前我拉著你聊拼圖時,你根本一臉窮極無聊的樣子,害我還以為你沒興趣……」她的注意力被他突然放到畫上的手所吸引。
黑熊不知什麼時候跳到了地板上去。
他從身後擁住她。
修長的手指在畫上曲折而徐緩的由上往下拂過,那溫柔又深情的碰觸方式,就像一個男人在輕觸著愛人般,讓她心猛地一跳。
然後,那骨節分明的手從畫的下緣再往上移,慢慢撫上畫中女人腰部的位置,她驀地感到腰上一緊,背上他的熱氣整個籠罩住她,她的呼吸開始不穩。
像蛇般繼續迂迴前進的大手,輕輕滑過畫中女人縮到頸旁的肩部肌膚——她頸部感到一陣壓迫,他的大手按住了她的頸動脈,令她清晰地聽見自己如擂鼓的心跳聲。
安雲雅猛地連喘了好幾口氣,像就要呼吸不過來似的,臉也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