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孩背對著他,一身粉藍雨衣遮住了她的模樣,只看見兩條烏溜溜的辮子露出來。她蹲在一個紙盒旁,手上抱著兩團「髒東西」——在他的眼裡看來是如此。
他皺了皺眉,馬上移開視線。他討厭任任何小動物。
伸手讓雨滴落在手上,正打算走開時,腳上突然有被磨蹭的感覺,同時喵嗚聲傳來
他低下頭,看見一隻瘦巴巴的小貓爬出了紙盒,把他的腳當成母親般在撒嬌,同時也把身上的泥沙跟污水都糊在他的長褲上。
他眉頭皺了起來,回頭看向「那團粉藍」——
她身前的紙盒熱鬧得很,小東西們像祈雨的鳴蛙大合唱似的吵個不停,所以她壓根兒沒有注意到,有一團「生物」已經離家出走了。
收回視線,他一腳把它抖開,毫不遲疑的走進雨裡。他不喜歡小動物,沒有必要浪費任何心力在這東西身上。
走到另一個屋簷後,感覺褲管勾到什麼,他再次低頭,那隻小貓正很開心地玩著他的褲管,像找到了什麼新的樂趣般。他抬起腳,同時也吊起了一隻蕩來蕩去的小貓咪。
「走開。」他說。
貓咪「嗚」地回他一聲,像在乞憐,也有著可疑的歡天喜地。
「鬆開你的牙齒。」他試著跟它解釋:「我不是你爸爸,看也該知道。」
「咽嗚!」興奮的聲音在回應著他。不知為什麼,他覺得它在笑。
「回去你『媽媽』那邊,快去!」他催促著。
小東西卻不為所動。
這時,他突然看見「那團粉藍」抱著紙盒離開了巷弄,跑到了路口,跟一個很高的男同學與一個短髮的女同學相偕而去——
他眉頭不禁打了十多個死結。
小東西仍在他腳下「咽嗚」叫著。
瞇起眼,當他清楚看見小東西的虎牙已經穿透過自己的褲管時,他再次證實了自己的感覺。
他不喜歡小動物,一點也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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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喜歡小動物,真的好喜歡。
「我真的可以養它們嗎?」安雲雅驚喜的跳起來抱住父親。
「可以,不過四隻實在太多了,只能先留一隻。」父親慈樣地笑著說。
一來養寵物可以培養孩子的責任感;二來他的工作老是有變動,所以總累得這惟一的女兒要不停的轉學。母親早逝巳讓她夠孤單了,無法結交長久的朋友更是寂寞,讓她養個小動物也算是某種補償。
安雲雅歡天喜地的第二天就在學校佈告欄貼上寵物招養的告示,但反應沒有想像中的熱烈。
「應該加貼照片才對。」蘇艾樺在佈告欄前建議:「人都要親眼看到可愛的東西才會勾起想要的慾望,不是嗎?」
「好,那我今天就拿相機去拍吧!」 呂東武馬上自告奮勇。他也極愛動物,只可惜他母親怕貓,所以他現在只能每天去探望貓兒,過過乾癮。
「謝謝你。」安雲雅其實是高興貓兒能多在一起一天是一天;一窩的貓咪跟只有一隻的單獨感是很不一樣的。
「咦?」蘇艾樺卻在這時突然發出驚疑聲。
「蘇母雞,你怎麼了?」 呂東武最喜歡隨口幫人取綽號。
蘇艾樺給他一拐子,沒多跟他計較的說:「你看那邊!那個人從剛才就一直盯著雲雅看。」
「咦?那個是區運賽跑冠軍嘛!雲雅你認識他啊?」呂東武對運動有興趣,所以知道這消息。
安雲雅這才注意到,在不遠的樹下站著一個頎長的身影。
是他!在夏初的蟬鳴時節,卻仍穿著冬季長袖制服的「怪人」。
「怪人」本來直盯著她看,但一意識到他們三人的視線後,便轉身走人了。
「喂!你有什麼事嗎?」 呂東武放聲喊他。
「我不認識他啦!」安雲雅趕快阻止他的魯莽。
「可是他剛才盯著你瞧……」 呂東武疑惑著,後腦卻被拍了個正著。
「笨蛋!人家看看美女也不行啊?」蘇艾樺肚子一餓,聲音就大了起來:「有事他自己會說,犯不著理他!肚子餓死了,我們去吃麵吧!」
「他自己會說?」 呂東武疑惑問:「可是……他不是不會說話嗎?」
「不是不會說話,而是不肯說話!」蘇艾樺沒好氣地說。
「不肯說話?」安雲雅更疑惑了。
看她一臉的疑惑,蘇艾樣才接著解釋:
「他從不跟任何同學說話——注意!不是『很少』,而是指『完全』都不開口。聽說只有在老師叫他起來念課文時才會出聲,平時不管同學跟他說什麼,他都相應不理,所以有變多人不爽他的。而長袖外套更是只有正式出賽時才會脫下,在這麼熱的天氣裡還穿那麼多,真不知他腦子在想什麼?」
見安雲雅有興趣,她又多補充了幾句:
「這樣的傢伙每個學校都有,性情陰沉自閉、又不喜歡開口,所以毫不起眼。但偏偏我們學校這個『怪人』不但成績絕佳、體育也很好,所以大家才會覺得他真的怪得很刺眼。」
若真只是性格陰沉、各方面又都不出色的人,大家只會徹底忽略他,而不是意識到他的存在。他引人注目就是因為他怪得「很搶眼」。
「我只知道他是區運會的長跑冠軍。」不熟悉八卦的呂東武說著他惟一知道的消息。
「反正就是怪人一個!」蘇艾樺對著離去的背影揚了挪下巴,突如其來加了一句:「那個人沒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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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朋友的人?
安雲雅一直記得這句話。
她沒有對蘇艾樺說過她在上一個學校被排斥的事;為著某種同性相妒的原因,女同學都孤立她,所以她瞭解那種感覺——
沒有朋友,是件多麼寂寞的事。
所以,她開始下意識的注意著他。有幾次,她看見他在操場上練跑的身影——
運動員開朗、單純的特性在他身上一丁點也沒有,跑步還微駝著肩、繃著臉;而且,在揮汗如雨時,他居然還執著地穿著冬季運動衣。
這樣的一個人,在那個雨天的早晨為何流淚?
又是什麼樣的原因讓他不願開口?
而那天他又為何在樹下看她?他是不是想要跟她說些什麼?
她實在非常好奇。
「安雲雅,外找!」同學喊聲突然拉回她的思緒。
全班全詭異的安靜下來看向她,安雲雅一頭霧水地走到門邊,才發現使同學鴉雀無聲的原因——是他!那個從不開口的怪人。
他來找她做什麼?
全班五十雙眼睛同時都盯著他倆瞧,滿滿都是好奇。雖然安雲雅剛剛才想到他而已,但她並不認識他啊!
今天他戴了眼鏡,一手按著腹部,另一手放在口袋裡。看來沒什麼精神……
正確來說,是看來非常「陰沉」。她從沒想過「陰沉」這形容詞居然可以如此貼切的來形容一個人。
她第一次近看他。
堪稱清秀的瞼,表情看來卻像在生氣,眼睛上吊,嘴角下沉,整個人散發出「閒人匆近」的不舒服氣質;結實顧長的運動家身材質感,卻讓微駝的身子跟沒有自信的站姿給破壞殆盡,難以討喜。
更重要的是——他喊她出來,卻沒有半點要說話的意思,眼睛還只盯著地板看。兩個人尷尬而沉默的對站著。
彷彿感覺背上背負了五十人的期望,安雲雅只好先開口問:
「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怪人聞言震退了一步,眼睛閃爍了一下。她突然有種驚嚇到小動物的錯覺。
他迅速的抬起眼,不過視線只掃過她的領結,然後下巴往旁一抬,示意她跟著他走。
沒有多想,她便跟在他的身後了。
他卻愈走愈快、意走愈偏僻,根本不理身後的她。繼看地板之後是竟走嗎?她不得不開口提醒他:
「你要去哪裡?再四分鐘就上課了。」
駝背的身影緊急煞車的突然停下,害她差點一腳踏上他的腳後跟。他毫無預警的轉身,拉住她的手腕,並一把將她塞進建築物的角落裡!
「你……做什麼?」
她有點驚疑不定的問。開始覺得自己不該跟陌生人亂走。
在她感覺不對勁時,就見他「行跡可疑」的左右看了看,而她也直到這時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的手,一直放在腹部可疑的部位上。
要是他敢亂來的話,她就要踹他小脛骨!
就在她這麼想時,他開始慢慢拉下外套的拉鏈……
她想也沒想的,馬上用力推開他——卻推到一團柔軟,以及尖銳的嗚嗚!冷不防,她又嚇了一跳。
他向後踉蹌幾步,鬆開手,她看見他衣裡有東西在閃動,同時他臉色猛地一變,低咒一聲,粗魯的把外套脫掉!
有一隻慌張極了的小貓,正搖搖晃晃的勾掛在他襯衫上,受驚的銳利十爪齊伸,正拚命地要往上爬,很明顯抓痛了他。
「這個不知感恩圖報的蠢東西!」他粗暴的揪起小東西,就要往地上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