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他面無表情的側臉,猜測不出他說這番話的用意跟心情,只好保持沉默。
車子來到一個茶館,看來他們的目的倒是相仿。兩人下了車,茶館的人似乎認識他似的,說了句「老位置準備好了」,便任由他進去。
他愈走愈裡邊,看來是早訂好了包廂的位置。
一想到兩人要坐下來面對面聊天,安雲雅心裡就一陣緊張;在外邊還見得到別人,兩人獨處的感覺才不會那麼強烈。她忙說:
「我看……我們還是坐外面好了……」
他卻已掀起了包廂的布簾,大步走進去。她在內心哀號一聲,也只好跟進,低頭脫鞋時卻聽到女人驚訝的聲音:
「景,她是誰?」
安雲雅這才錯愕的發現,昨晚才見過的那個鋼琴美女正坐在包廂裡頭,以一臉驚愕的表情看著突然出現的她。
安雲雅壓根兒沒想到包廂裡還會有別人——
不!她怎會沒想到他根本是跟人有約才來的呢?連包廂都早訂好了……一陣狼狽的尷尬襲上,她舉止無措的站在門邊。
那美女的愕然只是一間即逝,很快就恢復鎮定的招呼她:
「進來吧,別站在那兒。」
但與其說是招呼,還不如說是命令的口吻。僵硬的態度,代表著這氣質清冷的美人也不是什麼長袖善舞的人物。
四方的古樸木桌臨窗,石景霆讓出靠窗的位置給她,形成了兩個女人面對面坐著,他一人坐在背門位置的情況。
這狀況簡直尷尬到了極點!
若早說他女友也在的話,她絕不會來當電燈泡的。
天!他到底在想什麼?居然帶一個女人來參加自己的約會。安雲雅真想拿東西鑽開石景霆的腦子看看,看裡頭是不是真如他的姓——裝的全是「石」頭,否則怎會有人遲鈍到這等境界的?
還是他根本是想炫耀,讓她看看他現任女友有多出色?
外邊天色已經整個昏暗下來,就跟她的心情一樣。
「你想吃什麼?」坐定下來後,他問安雲雅。
「不用了……」感覺對座在她臉上巡視的視線,她吃得下才有鬼。
在石景霆主動幫她倒茶時,那美女更是露出了掩不住的驚訝表情,終於開口問:
「景,她……是你的朋友?」
「嗯。」單應一聲,仍是不多加解釋。他點的餐來了之後,更是逕自低頭狼吞虎嚥,讓這兩個根本完全不認識彼此的女人乾瞪眼起來。
為了顧慮美女的心情,安雲雅只好自己解釋起來:
「我跟他是高中同學,很多年不見了,剛剛在山路上碰見,然後……」然後他就強押自己來了?「……呃!我是想……咳、我是想告訴他同學會的事,問他的資料,因為我們班上的人都不知道他的資料,可是他趕時間……就……順便帶我來……」實在說不下去了。
漏洞一:他們兩個都是開車來的,那他們是怎麼在山路上「碰見」的?撞車嗎?
漏洞二:都說多年不見了,有哪個人會熱心到只為了問資料就巴住對方不放,甚至跟來他的約會?
漏洞三:他的個性會這麼和藹可親得讓人輕易跟著他嗎?
這樣漏洞百出的話,她自己說了都不敢聽,不解釋就算了,一說就有欲蓋彌彰之感,愈描愈黑之嫌,真是愈解釋愈糟。她真想挖個洞把自己裡起來。
「喔……」美女僵硬地回應了一句,頓了一頓,努力擠出下一句:「那……他高中是個怎麼樣的人?」
「應該……跟現在沒什麼差別吧。」她看了一眼埋頭猛吃的人,滿心的不滿。「既不愛講話,又陰陽怪氣,所以人緣很差。」
美女眼裡馬上湧出笑意。
「那的確是跟現在一樣。」
整個小空間氣氛瞬間級和了一些,美女態度自然了一些,又問:
「你以前跟他很熟?」
「若跟其他人比起來,算是比較熟吧。」她小心地說著:「不過很久沒見了,剛見到時很驚訝,根本就認不出來。」
美女像是滿意的微微一笑,很自然的伸手去理了理他的領子,像是不經心的,又有點宣示領地的意味。安雲雅看了心一跳,那種親見感,讓她忍不住低下視線。
她在驚訝些什麼呢?
昨晚她就看到他們在一起了,現在到底還在吃驚什麼?
他……當然可以跟別人深人交往,難道她以為自己是特別的嗎?全世界只有自己能接近他?她是這麼自大的嗎?
不,她搖了搖頭。大概……是因為從沒看過他願意接受自己以外的人吧?所以感覺有點怪怪的也是自然的。她這麼告訴自己。
由美女這細小的動作,就知道他們的確是一對情侶。
「他的衣服都是我幫他打理的。」果然,美女如是宣示:「我們從大學就認識了,今年是第六年。你一定是他很特別的朋友,他才會認得你的臉,還帶你來這裡。他是很孤僻的,能不跟人接觸就不跟人接觸,記人更是一級的糟糕。」
「啊,是嗎?」安雲雅只能裝傻點頭。「大概是因為我高中坐在他隔壁的關係吧。」努力撒清關係。
如果她沒有過度敏感的話,她像是聽到了美女在這麼說著:「我們已經交往很久了,請別來打擾我們!」不管這是不是一種被害妄想的多心,她還是決定小心為上,不想惹來更多的誤解跟混亂。
「你現在在做什麼工作?」那個自顧自吃完東西的人,終於開口說話了。
安雲雅心裡很想拿茶點砸到他的臉上去,但外表仍是冷靜的回答說:
「會計師。」
「無聊的工作。」
仍是一出口就沒好話。
安雲雅現在很想扁他,但礙於第三人在場,她只好用微笑掩飾。而他渾然不覺自己的話有什麼問題,繼續發問:
「你讀什麼大學?」
「A大。」
「伊麗莎白死了沒?」
哪有人這麼問話的?安雲雅氣得牙癢癢的,終於忍不住反唇相譏:
「請不用擔心!我相信伊麗莎白絕對會比『黑、襪、子』還要長壽的。」她故意這麼說。
果然就見石景霆高高挑起一邊眉,死穴被點中的他,也馬上被挑釁,重複著那永遠一式的糾正跟惡劣口氣說:
「它、叫、做、『黑、熊』!我說過很多次了,有少年癡呆症就最好趕快去醫院檢查檢查!免得比現在更惡化——還有,『黑熊』絕對會比你那只白貓要長壽的多!」
「它、不、會。」她學著他一字一字的說。
看他臉愈臭,她就愈感到得意。惹怒他實在沒什麼好處,可是她發覺自己無法收斂,甚至還覺得開心。
「它會——」他拉長了警告的聲音,壞脾氣的眉開始擰緊。
要收手最好趁現在,可是她仍是回說:「它、不、會。」
「它會!」臭著張臉,凶得像是要翻桌惹事的口氣。
「它、不、會!」她也不甘示弱的吼回去。
他們再次大眼瞪小眼,就像兩個爭論不休的孩子般,就像回到了從前那個他們還是安全朋友關係的時候。那樣熟悉,卻又不傷感情的抬槓。
真到意識到美人愕然的表情,安雲雅才又驚醒地安靜下來,後悔自己剛才幼稚的反應。
「……你們以前的感情一定很好。」在旁的美人出神地掏了一根煙出來,放到唇邊,然後才想到似的看向安雲雅,問:「可以嗎?」
「不行。」他問也不問的把她的煙取走。
安雲雅對他的專制反感,忍不住說:「為什麼不行?你不是也抽煙嗎?」
「誰說我抽的?」他又挑起眉。
「你的——車上,到處都是煙味。」她本來想說他的「身上」,但覺得太暖昧而臨時改口。
「罪魁禍首不是我。」他不耐煩地說。
「對不起。」美人突然接著說。
事實很明顯了。原來是美人在他車上留的味道……她又自以為是了,只好低頭喝茶來掩飾尷尬。
他幫她把茶斟滿時順口問:
「你有跟誰交往嗎?」
安雲雅了意識快速看了美人一眼,美人正優雅的用著茶點,而他臉上也沒有任何刺探的表情,反而像是社交辭令的模樣。但即使如此……
她清了清喉嚨說:
「有。」四天前還有。她在內心補述。
「交往多久了?」
他問的也未免太多了吧?但她仍是回答說:
「四年。」說完,為了怕他再這樣問下去不知會蹦出什麼怪問題,敷衍了幾句後,她就笑著告辭:「時間很晚了,我明天還要上班。」
這是她第一次感謝自己是上班族,脫身的理由很光明正大。一出來後,安雲雅才發現她甚至沒有跟美女交換姓名。
石景霆從後面跟了出來,不用想也知道他該送她回去取車。但她拒絕說:
「不用麻煩了,反正用離不遠,我喜歡在晚上散步……一直到鑰匙碰撞的聲音傳來,她才想起來——
「鑰匙還我!」
一抬頭,卻接觸到他溫柔的眼神,她心驀地一跳,隨即對自己皺眉。看他再度把鑰匙收回懷裡,兩人無言的並肩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