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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白梨

  「大家都這麼說,還有那天我看見你和學長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可是你剛剛那樣……」

  柳深青苦笑搖頭。

  方梨華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口。「你……你到底是不是?」

  「你不是說,不管我是什麼都喜歡我嗎?」他反問。

  「喜歡是一回事,住在一起是一回事。我把你當成好姐妹住在一起,自然沒有關係,要是你真的是男人的話,我怎麼可以住在這裡引這是常識,常識!」她用力的解釋著。

  「看也知道我是男人。」

  他理所當然的說。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那個。」她好沒氣的大叫。

  柳深青陷入兩難,在承認與否認之間掙扎。長久以來為謠言所苦,他否認都來不及了怎會承認。但是,要是否認的話,她馬上就會搬走。

  「我知道了,你是雙向戀,所以才會對女人也……」她恍然大悟。

  「才不是!我是男人!」柳深青難堪的大聲否認。

  方梨華眼睛眨呀眨的看著激動的他,過了好一會兒,小聲的說:「我知道了,我明天就搬走。」

  柳深青低著頭,雙手按著膝蓋,痛苦的說:「六年前,我做了有辱家風的事被逐出了家門……」

  事情是發生在柳深青當兵退伍前夕,有天他休假沒事去找一個很要好的大學學長,兩個男生無聊就一起看A片,看著看著兩人興奮起來,因為好玩而學起片中的動作,沒想到一發不可收拾,兩人竟然真的發生關係。

  事後他嚇死了,拚命躲著學長,可是學長卻認真起來,一直糾纏不放。最後事情鬧大,搞得大家都知道。謠言愈傳愈凶,親友也不管事情的來龍去脈,更不管謠言的真實性有多少,一味的嘲笑他、鄙視他、唾棄他,連相交多年的女友也感到羞恥的棄他而去。

  柳家在台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容不下有這樣醜聞的兒子,於是給了他一筆錢後便將他逐出家門,從此斷絕往來。

  方梨華替他感到悲哀,這就是所謂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

  柳深青站起來撿起枴杖,將它輕放在門邊,背對著她,悠悠的說:「你說的沒錯,我怕,而且很怕。」他雙手環在胸前斜靠在簷廊的牆邊。

  方梨華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不難想像一定是一張寂寞悲傷的臉吧!

  「從那以後,我就不敢和人有進一步的接觸,不管男的、女的我都怕,我怕再被人背棄、怕再失去。所以我盡量不去想、不去感覺、不去表達,時間一久就真的不會想、感覺不到、表達不出,變成一個你們說的機器人了。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不會那麼痛。」他感傷的說。

  「那……為什麼要讓我搬進來?」她不確定的問。

  「剛好你沒地方住,剛好我想有個伴,剛好我們都不討厭彼此,剛好你答應,總之就是這麼剛好。」

  她憐憫的看著他孤寂的背影,突然想起一個關鍵人物。「上次那個『多年不見的親戚』是誰?」

  「我父親。」

  被逐出家門的不肖兒子不期而遇多年不見的父親,相見不相認,錯身而過,難怪他會激動不安。

  柳深青打開向來緊閉的兩扇門,靠近和室這邊的房間是主臥室,靠近大門那邊的房間是琴房,兩個房間打通,可以直接相通。

  他坐到黑色的三角鋼琴前轉頭看著她。

  她猶豫的拿起枴杖慢慢走過去,他示意她坐到琴房裡唯一的椅子,然後開始彈奏。漆黑如鏡的三角鋼琴倒映著他俊美的半身,低眉專注的神情讓她想起那晚唱情歌的神情,此刻鋼琴就是他的情人,情人為他唱出深沉而傷痛的心情。

  她看得出神。從不提私事的他原來有著這麼不愉快的過往,難怪他會用這種方法自我保護,她不忍再苛責他。

  最後一個音符結束後,柳深青才抬起頭直視著她,誠心誠意的說:「請你不要搬走。」

  方梨華走到鋼琴邊伸出右手,他不確定的握住她的手,「柳深青,你好,我是方梨華,很高興認識你。」

  柳深青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終於放了下來,緊握住她溫暖的手。

  「要是你敢再亂來的話,小心我不客氣。」她鄭重的警告。

  他笑而不答。

  方梨華強裝鎮靜的回到和室,關上房門後,無力的靠在牆邊慢慢坐下。

  他竟然說出他的秘密,還低聲下氣的挽留她。如果她再說要搬走,他一定會再度感覺被人背棄,說不定他會從此不再信任人,孤獨終老一生。不行不行,她怎麼可以做這麼差勁的事,就住下來吧。

  等等,重點沒說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同志?她承認自己對他的感覺愈來愈強,特別被他抱過以後,感覺上他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想到這裡,她的一顆心就猛烈的跳著,臉也不自主的紅了起來。

  究竟他是怎麼看待自己?可以聊天的朋友?

  喜歡的女人?現在這個樣子實在太暖昧不清了,得快點搬走才行。

  方梨華煩惱極了,左思右想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第五章

  聖誕節前夕,老闆和公司的重要人物應邀參加公會所舉辦的聖誕晚會,很多同行、設計師都會參加,是一個同業年度交流的機會。

  自從上次和柳深青不愉快的談話之後,沈香君為了示威,故意和李姓小開走得很近,希望能借此刺激他的嫉妒心,但是結果卻令她很失望,他似乎無動於衷,一副樂見其成的樣子,對此她氣得牙癢癢的。

  「香君,你說好不好?」李姓小開慇勤的詢問女伴的意見。

  「什麼?」沈香君回過神來,一臉茫然的問。剛剛她都注意在看會場另一端正和幾位女性聊得很融洽的柳深青,沒聽到他說什麼。

  「我是說等一下我們去鋼琴酒吧喝杯小酒,你說好不好?」李姓小開幾乎快貼到她身上了。

  沈香君感到厭惡的皺起眉頭。不過才跟他出去幾次,他就認定自己是他的女朋友,沒事就想要揩油,真沒品。

  「對不起,我還有點事,失陪一下。」她決定甩掉這個俗不可耐的傢伙去找柳深青。

  她走到會場的另一邊,很有禮貌的向柳深青身邊的幾位女士道歉,拉著他到一旁說話。

  「小柳,我今天沒開車,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柳深青對於這個要求感到奇怪。愛玩的她很難得這麼早就退場,更何況她今晚還有護花使者。

  被甩開的李姓小開心有不甘的尾隨沈香君過來,看見她拉著柳深青的手,很不高興的推開他,「喂,你想搶我的女人嗎?」

  「誰是你的女人?你臭美!」她不高興的說。

  「香君,這種中看不中用的傢伙有什麼好?你還是離那種傢伙遠一點,免得得了AIDS。」李姓小開不屑的說。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柳深青生氣的問。

  「就是那個意思,老玻璃。」李姓小開不怕別人聽見,大聲的羞辱他,無法忍受女人甩掉自己來找假男人。

  「你不要亂講!」沈香君怒斥存心鬧事的他。

  「這可是聽你們公司的人說的。」李姓小開鄙夷的斜睨柳深青,做了一個猥褻的手勢。

  柳深青怒氣衝上腦門一拳揮了過去,李姓小開怎甘示弱,兩人扭打成一團,旁邊的人急忙拉開兩人,圍觀的群眾小聲的議論發生的原因和經過。

  「小柳,你流鼻血了。」沈香君慌張的按住他的鼻子。

  柳深青生氣的撥開她的手,憤步的離開會場。他受夠了,不想再聽到任何一個字,不想再被人指指點點。

  *****

  方梨華舒服的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雙腳高高的架在椅背上,仔細看看右腳好像因為沒運動變得細了點,右手好像因為使用枴杖變粗了點。再這樣下去,兩個月後拆石膏時,右腳細、左腳粗,右手粗,左手細,真是醜死了!

  突然有人開門進來,她急忙坐好。

  「你回……你打架了?」她驚訝的看著一臉是傷的柳深青。

  他不發一語的坐到沙發上,低著頭用手捂著鼻子,鼻血斷斷續續的流著。

  方梨華看他還在生氣的樣子,不急著發問,拄著枴杖,拿了冰塊和毛巾過來,先讓他冰敷鼻子,再幫他擦乾臉上,手上的血跡。「還痛嗎?」

  他默然搖頭。

  「襯衫先脫下來洗,等血干了就洗不掉了。」她輕聲說。

  「反正是洗不掉了,管它幹嘛?污點永遠是污點,一輩子都洗不掉了。」他忿恨難平的說:「為什麼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可以隨便聽、隨便說、隨便攻擊你、隨便污辱你?都離家這麼遠了、都經過這麼多年了,那個污點還是跟厲鬼一樣跟著我,我……我快受不了了!」

  方梨華早就猜出一二,不然以他的控制力是不會隨便跟人打架的。

  她坐到他身邊,輕聲說:「我沒有辦法減輕你的痛苦,但是如果你想哭的話,我不會笑你。」

  他不爭氣的流下眼淚,卻又逞強的抹去,緊抿著嘴不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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