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你告訴我要到哪裡投宿,否則3不許走!」公爵嚴厲地命令道。「看情形,你在倫敦一定有相識的了。」
「我從來沒到過倫敦!」安妮妲頭也不回地說。
她想就此奔了出去,找個地方藏起來!但是那種不安的感覺卻遏止了她的意念,同時還隱約地告訴她:沒有經過他同意,她是絕對闖不出去的!
「再破、再笨、再白癡的主意,都要比你的好!」公爵又吼了起來:「你怎會這樣異想天開?!真是愚蠢、荒謬之至!」
「我以為……你的父親會……幫助我,」安妮姐囁囁地說,「我並不準備……太麻煩他,也沒打算……住進他的屋子,我們自己會找房間子住下……而你父親……應該會……
為我們找一位伴婦!」
「整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個瘋狂的舉動!」公爵依然是怒氣衝天,「說得好,找個伴婦!你要我或我父親到哪兒去找一位專門陪你們上社交場合的伴婦?尤其在今晚這樣的時候!」 「我現在只是……去找間旅館……罷了!」
「真正有好名聲的旅館,有哪一間會接受像你這樣裝扮,卻沒有隨從的旅客?」
「總會有……地方的!」安妮姐依然反駁了過去,可是語聲卻低得幾不可聞,她覺得沮喪甚至絕望。
此刻她才開始害怕了!
倫敦這樣大,犯罪案件百出,連遠住鄉下的她,都還不時聽聞;她從沒想,自己竟也會有跌入這種陰影的一天!
她站在那裡,顯得那樣嬌小無助,直像個受驚的孩子,眼裡一股驚惶,蒼白的雙頰上,卻依然殘留著適才因激怒而起的紅霞。
他凝視著她,而她從他的表情裡得知,他之厭惡她,絕不下於她之厭惡他。
突然,他舉起手,拉了一下繩鈴。
「過去,坐下!」他命令道,「讓我看看還有什麼辦法好想!」
安妮姐還來不及說話,門已開了。 「把羅伯森給我找來!」公爵發出了一道命令。
「是的,主人。」
安妮妲只得在原光的樹上坐了下來,她像個害怕受罰的小女孩,只敢在椅緣上坐著。
公爵沒去看她,只是一言不發地背著爐火站著,她偷偷地瞧了他一眼:他方方的下額,肌肉僵硬,兩片嘴唇抿得一條線似的緊。他在發怒!
尷尬的兩分鐘過去了,書房門又開了,一位頭髮灰白的男子走了進來,臉上有一股安妮妲很能體會出的操勞的神色。
「是您喚我,主人?」
「是的,羅伯森,」公爵嗯了一聲,「我要你替這位小姐找個伴婦!」
「一個伴婦,主人?」
「我已經說了!」
「啊,我有點兒不明白,主人!」
「那麼,我要說得清楚一點,」公爵又說,「這位是安妮妲·梅登小姐,一位遠親——非常遠,但是不管怎麼說也算是親戚了——她父親和我父親以前是朋友,哼,假如我父親有朋友的話!」
羅伯森先生立刻轉身向安妮姐很有禮貌地行了一禮,她也立刻回了一禮。
「梅登小姐來通知我說,」公爵又以那副不可一世的聲調說,「既然她同時還是我父親的教女,那麼我就該挑起我父親在世時所忽略掉的責任,得把她的兩個妹妹和她自己介紹給倫敦社會!」
安妮妲吃驚地喊了起來。
她抬頭望著公爵,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有好一陣子,好像連心跳都停止了!
他終於同意了!她贏了!
她幾乎不敢相信,這些話真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
「這樣,你的好差事就來了,羅伯森,」公爵繼續說,「你必須為梅登小姐找位常識很豐富,並且深受那些大戶歡迎的人物來做她的伴婦。」
「哦,我明白,只是並不容易。」羅伯森先生說著,他臉上那股操勞的神色更深了。
「我知道,」公爵說,「雖然難求,總還是找得到的。」
「您覺得您的姑母——希母來伯爵夫人……?」
「不可以!」公爵沒等羅伯森說完,便打斷了。「那個討厭的女人,別再跟她打交道了。真弄不懂,你怎會提到她!」
「請您原諒。」
兩人又不再說什麼了,而羅伯森顯然又陷入了沉思。然後他又開腔了:「愛芙琳·林笛,就是您那位寡居的堂姐!她丈夫曾經是駐布魯塞爾的大使。她現在全仗著國家的津貼為生,一點活動的機會都沒有,我敢說她現在一定很想找個機會重回社交圈,她以前也是位很活躍的人物呢!」
「我知道你絕對不會令我失望的,羅伯森!」公爵說,「愛芙琳很適合!你現在派輛車去立刻把她接到這裡來!」
「接到這裡?您是說現在?」
」梅登小姐要留下來,立刻就得有人陪伴她!」
「是的,是的,那當然!我這就去,林笛夫人就住在長德社廣場的北邊。」
「那麼你就去吧,羅伯森!」公爵催促了一聲。
於是他行了一禮,立刻告退了。
安妮妲站了起來。
「我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她欣喜而激動地說,「我沒想到你竟會……答應。我非常感激……大大的感激……全心全意地感激!」
「讓我先把話說清楚!」公爵依然粗著嗓子說,「你這個瘋狂、毫無理智的計劃,完全違背了我聰明的判斷,敏銳的知覺,和我優良的天性!」
「可是你已經……同意了!」安妮妲不由得摒住了呼吸,她緊張地盯著他說。
「是的,我同意了,但願上帝助我!」公爵詛咒了一聲,「願我和這件毫無意義的事越少關係越好!」
「我會盡量不去……煩你!」安妮妲謙卑地許下了允諾,她的心卻已高歌!
第三章
安妮妲恍如置身夢中。
自從母親死後,家裡大大小小的事全都落在她的肩上;她早已習慣去計劃事情、安排雜務,甚至還擔起了教養妹妹的責任!因此,當她發現竟有人替她把一切都準備好的時候,她覺得格外的新奇。
就在她初到的那一晚,被女僕領上樓去換裝準備進晚餐時,一位身穿黑綢的年邁婦人,敲響了她的門,後來她才明白這位就是布魯倫宮的女管家。
「羅伯森先生希望你能夠把家裡的住址現在就給他,小姐,這樣,車伕才能在今晚把明天一早就要開始的行程排定。」
「明天一早?」安妮妲問。
「他是這麼說的,小姐,」女管家恭敬地回答,『我也要跟著一塊去,這樣,在回程的時候,就可以照料你的妹妹了。」
這位女管家自然是個忠誠可信的伴隨!安妮妲一面想,一面不住地微笑。她知道,公爵是不想讓她的妹妹再陷入她所遭遇到的尷尬局面!
才想到這裡,她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就算不去想他的行為舉止,光想到他冷嘲熱諷的態度,一把怒火便又冒上來。
可是再想到凱柔和雪倫就要來了,而且比她預期的還要早,怒火便又熄去,情不自禁地歡喜起來!「恐怕你得走上好長一段路呢!」她對那位老女人說。
「主人還另外派了僕人預先到李徹斯特去——主人的朋友布萊敦夫婦就住在那裡,等我帶今妹回來時,中途就可到那裡投宿,既舒適又安全,小姐,這樣我們就不用住進那些恐怖的騾店去了!」
「可是,據我所知,公爵閣下有時候也住到那裡去2」
安妮妲感到好奇,便問。
「是的,」女管家規規矩矩地應了一聲,「可是主人在那裡自然會受到最好的招待,此外,主人也不喜歡布萊敦那種早起早睡的老式生活。」
凱柔和雪倫決不會重蹈那種不幸了!安妮妲暗自慶幸。
她照著老管家的話,寫下了住址,並且順便寫了一張字條,告訴妹妹們事情比大家希望的還要好,而她正等著她們迅速來臨。
她們接到這張字條時,有多歡欣,她不用想也夠明白的了。
另一方面,她卻覺得遺憾,遺憾沒能親自去接妹妹,親自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們。可是,她知道在倫敦還有很多事情等著她去做呢!
寫好信,換過晚禮服後,她才捱捱蹭蹭地下樓來。和愛芙琳·林笛見面,自然算不得是挑戰,可是她還是有點兒緊張。
開飯的時間顯然延後了。安妮妲明白,公爵是有意等待愛芙琳,好讓她在吃飯時,有個正式的伴護。
她不由得想,公爵怎麼毫不擔心:愛芙琳很可能出去了啊,就算在家也可能有打算:看他那副樣子,好像全世界都候在那裡,等著他的命令。想到這裡,她更恨他。
待她下得樓來,沙龍裡已經有兩個人在等她了。她看到公爵正和一位她——看就明白是誰的女人說話。
她為這個人選操心了很久,深怕公爵所選來的伴婦會是—個古板而驕傲的人物,會愚拙到像那些卡夏城的婦女一般,只因為凱柔的美貌而排斥她。
但是當她一踏上地毯,瞥到了愛芙琳、聽到她一聲輕笑,那股久醞心中的焦慮便倏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