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一口氣,他又說:「像你父母那種婚姻生下的孩子,我可以想像得到會和東方人交朋友,但你穿著中國服裝卻是自貶身價,如果有人傳到倫敦去的話,連我也抬不起頭來!」
伯父停了一會兒,說: 「你就不會想想,如果人家知道我的侄女住在我家裡,卻偷偷溜到中國人的帆船上,結果成了海盜的俘虜,不幸偏偏被英國海軍救回來,人家會怎麼說明?」
他特別強調「不幸」這個字眼,接著好像艾珈妮問了他,他又繼續說:「是的,我是說的確太不幸了!如果情形好一點的話,最好海盜發現你是英國人,把你們倆個淹死或賣給人家為奴,那都是你活該自找的!」
伯父氣勢洶洶地說,幾乎是在侮辱她,艾珈妮本能的後退一步。
他又說:「不要以為把我當傻瓜耍就自鳴得意,你膽敢違背你從印度回來時,我立的約束!你該記得當時我說了什麼吧?」
艾珈妮想回答,卻沒法發出一個字,伯父雷霆般的一擊讓她臉頰熱辣辣的,她希望他不會發現她在發抖。
「我告訴你,」伯父繼續說,「你永遠不准結婚,我不允許任何男人娶你做太太!你竟然敢——那麼陰險的敢去鼓動薛登爵士!」
從伯父進入房問後,艾珈妮第一次移開她的眼睛,幾乎不能再忍受他那盛怒之下漲得發紅的臉,聽他那些可想而知的謾罵: 「你真的會以為,」他問:「我會改變你必須隨著父親罪行的秘密進墳墓的決定?」 他又提高了聲音:「不會的!我絕不會改變這個決定!艾珈妮——我不會讓任何人知道這有損家聲的污點,我相信,也可說有點愚蠢的認為,你該知道為什麼得聽我的話。」
艾珈妮終於開口:「但是,我……要和薛登結婚,我愛他,他也愛我。」
伯父笑了一聲,十分難聽。
「愛!你懂得什麼是愛?」他問:「至於薛登呢?他一定是發了瘋才會要你做他的太太!你唯一拿得出去的,只是你是我侄女,不過作為你的伯父和監護人,我拒絕了你那位顯赫的情人。」
「不!不!」艾珈妮叫著:「你不能這樣待我!我要嫁給他。」
「很顯然的,上帝幫助他!他也要娶你!」伯父鄙夷地說:「但是讓我告訴你,這種事永遠不會發生的!」
「為什麼不會?為什麼你要制止這件事?」艾珈妮突然鼓起勇氣:「這是不公平的!爸爸為一個不幸的意外事件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為什麼我要為自己從沒做過的事受懲罰?我有權利結婚……像別的女人一樣……嫁給我所愛的男人!」
艾珈妮說話時口氣那麼肯定,她從沒表現得這麼決斷過,她知道要為薛登和自己的幸福而奮戰!「所以,你就決定公然反抗我?」伯父問,現在他的聲音比較低了,卻帶著更多的威脅意味。 「我要……嫁給……薛登!」
他望著她似乎在思索什麼,嘴唇閉得很緊。
「我已經告訴薛登我不答應這件事,」伯父說:「但是他沒答覆我,艾珈妮,你坐下來,寫封信給他,告訴他你拒絕嫁給他,也不希望再見到他的面。」
「你要我……寫……這樣一封信?」艾珈妮懷疑地問。
「我命令你這麼做!」
「我拒絕,即使這樣可以取悅你,我也不願意寫違背初衷的謊話!我要嫁給他……我要再見他的面……我愛他!」
「我會讓你聽話的,」伯父堅決地說:「你要自動寫這封信呢,還是要我強迫你寫?」
艾珈妮抬起頭。 「你不能強迫我寫。」她倔強地回答.「很好,」伯父回答,「如果你不願照我說的去做,我會用別的方法要你聽活!」
他說著向前移了點,艾珈妮這才看到左手拿了一條細長的馬鞭。 她注視那馬鞭,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眼中帶著疑問,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從來沒有打過我的女兒,」伯父說,「因為我不需要這麼做,但是如果打了她們的話,我也不會後悔,就像打男孩子,就像打我兒子一樣。」
他把馬鞭從左手移到右手,滿臉寒霜說,「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是自動寫那封信,還是要我強迫你寫?」
「我不要……寫,不管你怎麼處置我!」艾珈妮回答。
伯父出其不意的猛然一鞭甩過來,打到她頸背上,她不禁叫了一聲,頭往後一傾,倒在床上。
那一刻,艾珈妮還在想:「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
然而鞭子就像利刀一樣劃過她的背,她再次發出慘叫。
但是,她拚命地控制自己,以超乎常人的耐力緊咬住嘴唇,倔強的不願再叫出來,她不願再承認痛楚難當,無論伯父如何對待她,她也絕不屈服!鞭子透過薄薄的棉袍和睡衣,不斷地往身上落下,沒有任何保護物,痛苦變得更難以忍受了。 艾珈妮覺得她的意志、身體,好像都悠悠忽忽地離開自己;她不再是自己,不再能思考,只是在一鞭帶來的痛苦之後,等著下一鞭再揮來。
她整個身體好像都陷入癇苦中,從頸子一直到膝蓋,愈來愈痛,痛得像要被撕裂了……一直到最後,她聽到一聲尖叫,在模模糊糊之中還想著是誰叫的?她居然對自己的叫聲也渾然無覺了,痛苦似乎暫時停止,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才又聽到伯父在問:「看你現在還要不要照我說的去做?」
她根本就無力回答什麼,過了一會兒,伯父的聲音變得更粗暴了:「你非得寫那封信,不然我還要續繼打你,你自己衡量一下,艾珈妮。」 她想要告訴他不寫,但無法開口,甚至那封信是要幹什麼或寫給什麼人都記不清了。
鞭子抽了過來,她又突然進出了一聲尖叫。
「你要不要寫那封信?」
艾珈妮只覺鞭子將她撕碎成一片片,她從床上跌落地板。
「我……寫。」
兩個字從她唇間喘著氣跳出來,她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忍受了。
她全身都受了傷,痛徹心肺,雖然試著要站起來,仍然無法舉步。
伯父粗魯地拉她一把,拖著她向前:「到書桌那裡去寫!」
她舉步維艱地扶著傢俱往前走,總算到窗前的書桌邊。
費了番勁才坐下,愣愣地看著桌上的紙筆,她的手在發抖,臉上一片濕轆轆的,雖然她還不覺得自己哭了。
伯父很不耐煩地打開本子,撕下一張紙,放在她面前,又把筆尖蘸上墨水,放到她手上。
「照我說的寫!」
艾珈妮的手指抖著,幾乎握不緊筆。
「親愛的薛登爵士,」伯父口授。
艾珈妮感到昏昏沉沉的,生命似乎離開了這具軀殼,她麻木地照著伯父說的寫下來。
這幾個字寫得十分辛苦。
「對於你提的婚事我不願接受,」伯父繼續口述,等著艾珈妮記下後,又說:「而且我也不想再看到你,」
艾珈妮放下筆。
「不!」她的聲音發顫:「我不能……這樣寫!這……
不是真的,我要……嫁給他,我要……再見到……他。」
伯父一言不發地拿著鞭子就往她手上狙狙抽來,桌上的墨水瓶被震得搖搖晃晃。 「你還要挨打,打到你同意為止?」他問。
「你不要弄錯,艾珈妮,打了你我可一點也布後誨,不只是一次,就是一天打個二、三次也是一樣,直到你把信寫好為止,不然你別想吃喝什麼東西!」 他俯視著她淚痕斑斑的臉和一直抖顫的手。
「你認為你能反抗我,這種情形有多久蹬守」他輕蔑地問。
艾珈妮知道她不能再做什麼,強忍著痛苦,整個人陷入恐懼之中,—背上一記記的鞭痕如同火烙般地痛楚,即使移動一下手都覺得痛——她知道她失敗了! 拾起了筆,雖然凌亂的筆跡看來就像一隻蜘蛛在紙上橫行似的,她還是照著伯父說的寫了。
「簽上名字!」伯父下令。
她簽上名字。他拿起那封信,一言不發地帶著鞭子往門口走,還從鎖裡拿走鑰匙才離開。
艾珈妮聽到自己關門的聲音,然後像一隻被獵人捕獲的動物一樣,爬上了床,把臉深深地埋進枕頭裡。 身上的痛楚使艾珈妮難以成眠,一直到曙光乍現,慢慢照亮她黑暗的房間。 接著她發現自己得假裝睡一會兒,因為這時她聽到開門聲。 她恐懼地望著,看看誰向床邊走近,深怕來人又是伯父。
一個中國僕人站在那裡,是位上了年紀的中國婦人,她在將軍府邸服務多年,在好些將軍下面幹過。
「夫人說要小姐馬上起床。」她說。
「起床?」艾珈妮驚異地問:「現在幾點了?」
「五點,小姐。」
「為什麼要我起床?」
「小姐要外出,」中國婦人回答:「我已經替小姐整理了幾樣東西在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