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僕有點遲疑。 「你有沒有想到什麼事情呢?」
「我不認為該向你提起的,小姐!我知道會給自己找來麻煩——一定會的!」
「我敢向你保證不會有什麼麻煩,」艾珈妮說:「讓我幫幫你的忙。」
「好吧!就是二等艙裡有位中國女人,她人可真是好,我沒想到會有中國人像她那麼好的,但現在她病了,又有個小男孩要照料。」
「我會幫你照顧他的。」在女僕能說些什麼以前,艾珈妮先開了口。 「如果那位中國太大每天下午能安靜地睡上一覺,她就會好多了,」女僕說:「但是,你也知道,一個一歲大的嬰兒會是什麼樣的情形,我一進去那太大就向我要水喝,請求我做這做那的,而小孩就在地上爬著,好可憐!」
「她一個人出外旅行嗎?」艾珈妮問。
「那倒不是,她丈夫和她一塊兒,不過,他就是那種典型的中國男人,從不會服侍太太,只要求太大來服侍他!」
「我也常聽人家這麼說,」艾珈妮笑著說:「我還是去看看那位太太吧!」 「我不知道你該不該去?」女僕有點擔心。
最後艾珈妮還是克服了困難,見到那位江太太,出乎意料之外,她竟顯得那麼年輕。
雖然生了病,在艾珈妮眼中看來她竟是少見的美人兒,黑亮的頭髮披肩,標緻的鵝蛋形臉,柳葉般的眉毛,長長的秀眼,菱形的小嘴,呈現一種動人心弦的美!
傑經是個最可愛的孩子,穿著長長的褲子,小小的緞襖扣子從頸端開過來,艾珈妮覺得他就像個逗人的玩偶似的,就是把他抱在膝蓋上都很難相信他是真的。 江太太的英文說得很好,艾珈妮坐在她艙房的地板上,邊和她談著邊逗傑經玩,知道江先生年紀比太太要大得多,是個香港富商。
由江太太艙房內的東西和她戴的珠寶看來,江先生確實非常有錢,但中國人再有錢也不一定會住一等艙,往往會選較差一等的。
江先生倒是在二等艙訂了三個房間,兩間臥室,一間起居室,太太臥病的時候,他就一個人到房中坐著。
艾珈妮建議帶傑經到起居室和爸爸在一起,好讓媽媽睡覺,江太太對她這個想法卻大為恐慌。
「傑經會打擾他的,」她說:「威利工作的時候不能有什麼聲音吵到他。」
艾珈妮心想江先生倒是只曉得自已要好好休息,但她卻不很清楚:一個中國太太總是卑屈恭順、退居於後沒有自我的,他的所作所為,一切都是為了丈夫,甚至遠勝過孩子和她自己。
她想她還是帶傑經離開艙房到大廳裡玩玩。
她抱著傑經慢慢往大廳走去,船實在顛簸得太厲害了,不免走起來搖搖晃晃的,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注意到一些在走道上喧囂嬉戲的孩童。
他們在船艙進進出出地跑著、叫著、爭吵著。
艾珈妮停下來和他們聊天,後來大家就圍著她聽她講故事,那全神貫注的樣子似乎聽得入了迷。
一個女僕經過,正好見到這種情況,不禁歎為觀止:「我正在奇怪他們怎麼會這麼安靜呢!」
「我伯我們正好擋了路,」艾珈妮說:「有沒有什麼地方讓我們去的?」
女僕終於決定艾珈妮可以使用二等艙的寫字間,雖然這麼做違反了船上「三等艙的孩童不得到二等、一等艙嬉戲」
的規定。
「不要向別人說起這件事,好嗎?小姐!」女僕要求。
「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說的,」艾珈妮回答,又提醒一句:「希望你也千萬不要和我伯母提起這事。」
回到一等艙,她也同樣向一等艙的女僕囑咐一番。
「別擔心,小姐,我們不會讓你惹上麻煩的,」那女僕說:「醫生開的『撫慰糖漿』使奧斯蒙夫人成天昏睡,她不會來管你的事了,就算你爬上船橋和船長在一塊兒她都不會管的!」
「我向你保證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艾珈妮笑著說。
她卻又不由自主地想到薛登爵士。 她有個感覺,他一定不會像船上多數人一樣暈船的。 有一次因為艙房裡太窒悶,她打開門想到甲板上透透氣,卻看到他一個人倚在棚下注視著奔騰的浪花。
她很快地走開了,只是告訴自己,她不想再看到他,雖然也明白那不是事實。
她不能使自己不想他,想他曾經吻過了她。
「我怎能那麼笨呢?」躺在小小的艙房床上,問著自己。
笨不笨還是次要,畢竟她很難忘記他吻過了她,還有他帶給她的感受,此外,她也不得不承認,在她有生以來見過的男人之中,他那潦亮的儀表、迷人的風采都是頗為少見的。 以前在軍團裡也有一些英俊的軍官,雖然那時候她還太年輕,他們不會注意到她,她卻已經注意到他們騎在馬上的英姿煥發,和在整隊前進時的挺拔儀態了。
父親就有著相當英俊的儀表,當他全副戎裝或穿上夾克時,母親就情不自禁地露出讚賞愛慕的眼光。 「你看上去真瀟灑,親愛的!」有一次艾珈妮聽到她說:「沒有人像你那麼吸引人了!」
「你在恭維我,」父親回答:「你知道我認為你看上去才真夠漂亮!」
他親吻著母親。父親出去後,艾珈妮聽到母親輕微的歎息,似乎沒有父親在身邊,她就變得十分寂寞了。
「有一天我會戀愛嗎?」在奧瑞斯夏號碾壓的機聲中她不禁自問。
接著,她又記起伯父說過的話:「你永遠不會結婚!」
那是兩年前伯父苛刻的話語!不知現在他是不是還相信她沒有一點吸引力,幾乎沒有任何男人願意娶她為妻?艾珈妮知道兩年來自己有了一些改變,雖然她不像母親那麼漂亮——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她也不像雙胞胎有著白裡透紅的肌膚和美貌,但她並不相信這世界上就不會有個男人愛她!
也許,有一天她會尋到他,到那時他們就不能再聽任伯父擺佈了。
即使想到這一點,都使艾珈妮顫抖不已,伯父使她非常畏懼,作為她的合法監護人,她知道他不打算讓她結婚——就像他說過的話一樣——她不能這麼做!
「媽媽一直要我過得快樂。」她告訴自己。
記得她曾和母親談起婚姻。
「你很愛爸爸,是不是,媽媽?」她問。
「我以我的全心全意,以我的整個靈魂去愛他,」母親回答:「有一天,體會戀愛,到時候你會發現,只有兩個人深深相愛才最重要,所謂金錢和社會地位,相形之下根本微不足道!」 母親的聲音中有著什麼,她的唇邊透著微笑,這一切都使艾珈妮覺得母親發現、並擁有非常奇妙美好的事物。
「愛就是美,」現在她告訴自己:「我一直渴望的美,而今我卻失落了它,把它遺留在印度。」
每天下午,艾珈妮就和那群孩子在一塊兒玩,有時候早上也在一起,直到海浪漸漸平靜,天氣也比較暖和了,他們已通過直布羅陀海峽進入地中海。 大人們開始逐漸復原,於是女僕告訴艾珈妮:今後不能再讓三等艙的孩子到二等艙的寫字間去玩了。
艾珈妮很快就和江太太成了好朋友,在江太太艙房裡她總是十分自在。
「我該怎麼謝你呢?你一直這麼好心地對待我和傑經!」江太太問。
「你對我夠好了,江太太,」艾珈妮說:「如果我不能來這裡和你聊聊,才會寂寞得不得了呢!」
停了一會兒,她帶點試探的口氣問:「我能不能要求你一件事情?」
「請說吧!」江太太回答。
「我想學中國話,」艾珈妮說:「只是不知道要怎麼開始才好?」
「我來教你!」江太太說。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艾珈妮很快回答:「我想你可能有一本書或是什麼便於我瞭解中文的東西?」
「我去跟江先生談談,你等一等。」
江太太把傑經交給艾珈妮,沒多久就回來了,帶著激動的口吻: 「快來!快來見見江先生!」 艾珈妮連忙跟著她走,她太想見江先生了,這些日子以來,她常猜想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江太大帶她到位於兩個臥艙間的起居室。
坐在一張安樂椅上的是一位中國紳士,看上去和艾珈妮想像得差不多。
他穿著一件考究的中國長袍,上面還繡了花,腳上是一雙有棉墊的拖鞋,頭上戴頂瓜皮小帽,辮子垂到背後,鬚髮都有些花白了。
他的臉也很好看,艾珈妮在匆匆一瞥之下,對他的外表有了個粗淺的印象,然而看到江太太彎著膝蓋,向他俯身致敬時,卻不禁面紅耳赤起來。
「夫君,」她用英文說:「賤安向你介紹一位仁慈而可敬的英國小姐。」
江先生站起來,寬袖裡的手向她拱了拱,艾珈妮也向他欠身為禮,雖然她相信伯母一定不同意她向中國人行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