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走了。」
她突然迫切地希望離開這裡。
「不,不,別離開我。」
他伸開手臂又拖住了她;隨後當她想掙脫時,他有力的身子靠得更緊了,他拖得這麼緊,使她無法抗拒。她只能把頭擺開,不讓他接觸到她嘴唇。
儘管如此,他還是吻了她。他又一次吻她,這次更為激動,更為瘋狂,好像對她有點生氣。
「不,不行。」
她想要制止他,可是太遲了。心醉神迷的情緒已經偷偷地透過她的全身,侵蝕了她的意志,耗掉她的力量,因而她只能緊緊抱住他,在他的嘴唇下面,她的嘴唇變得柔軟了。她在發抖,她全身軟弱順從;後來突然間她掙脫了。
「我愛你,永遠不要忘記。」他說。
她站了片刻,喘了口氣,準備走開。接著,她跑起來,跑過甲板,從升降梯下去回到了自己的艙房。
她關上艙門,把它鎖上,然後站在那裡,雙手捧住發燒的雙頰。她撲倒在床上想思索一下,平靜一下她心裡翻騰起伏的狂亂思緒。
「我愛你!」
她還能聽見他的聲音,她還能聽見這句話一再重複發出迴響;接著她本能地提出了問題:「為什麼?」
情感的浪潮在她全身洶湧翻騰,她感到自己的嘴唇熱情飽滿,自己的乳房豐滿堅實。然而,她知道除了腦子裡想的問題外別的都無關緊要。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愛她。
在她眼前突然出現一幅幅圖景:邁克爾和伊琳正坐在游泳池旁談話,兩人的臉靠得根緊;他在餐桌上對著伊琳微笑;他為她去取披肩;他握住了她的手。伊琳和邁克爾!
然而,她是個結過婚的女人,而且……很有錢!現在,這個想法終於呈現出來了。她一直躲開這個想法,竭盡全力想向自己隱瞞這個想法,但是它還是冒出來了。
邁克爾認為她很有錢。她,塔裡娜?格雷茲布魯克,一分錢也沒有,卻假裝是個大富翁的女兒,是個有著百萬財產的姑娘。就財富而論她與伊琳不相上下——而且她沒有結過婚!
塔裡娜把頭更深地埋進了枕頭裡,這不可能是真的。難道有人裝假裝得那麼象?難道有人能使她產生那麼強烈的感情,像邁克爾那樣,而同時卻又是個偽君子?
她讓疑心的毒汁深深浸入她心裡,決心掃除使她神魂顛倒地投入他的懷抱中的那種魔力的最後一點殘餘。
邁克爾以為她有錢,有錢,有錢。
她想起在劍橋大學她房間桌上的《閒談者報》。上面刊載的他的相片彷彿又在看著她。她記起吉蒂刺耳的話:「浪子!幫閒!伊琳的宮廷侍從!反正他們靠父親的錢可以舒舒服服地生活。」
吉蒂蔑視的聲音仍在耳邊鳴響,此刻聽起來像喪鐘在塔裡娜耳邊敲起。
有錢!有錢!她的虛構的財富成了圈套,把她自己陷進去了,不過,究竟又有什麼關係呢?塔裡娜試著問她自己,在兩個年輕男女之間接一個吻到底有多大關係?吉蒂和她的其它女朋友們吻過幾十個男人,有時甚至連他們的姓名也不知道。
這次可不同,這完全不是那回事,塔裡娜對自己說。然而,再一次,同樣的問題又來了,為什麼?
就在這時,她得出了答案,淚水慢慢地湧上來了,她難過得無法止住;這個答案使她膽顫心驚,她知道無法躲開它,但還不得不承認它是事實。
她愛他。當她第一次見到他,發現他有張特別吸引人的臉時,她就愛上了他。甚至就在厄爾利伍德游泳池邊他們會見的時候,那時她雖說想去恨他,實際上卻已經愛上了他。當他們在走廊上談話的時候;當她從電話間出來被他看見而大吃一驚的時候,她就已經愛上了他。今晚當她來到甲板上,明知他會在那裡的時候,她就已經愛上了他。
情況變成這樣,完全是她自己的過錯。然而,不管怎麼說,任何事都不能影響真理。她的愛情早已在她心裡萌發了。
「我必須恨他,」塔裡娜高聲說,「我應該認清他究竟是什麼樣人,並且鄙視他。我應該正視事實:他向我求愛是為我的錢。」
然而恰恰在她試著激起自己的滿腔怒火的時候,她明白這是毫無希望的。她愛他;她愛那張黑黑的奇妙莫測的臉,那雙深沉的眼睛和在他微笑時那意外出現的帶著幽默感的皺紋。她愛他那張堅實的嘴——曾經吻過她的嘴,那嘴唇曾俘獲她的心。
一回憶到他的狂吻,她突然感到一陣喜悅襲來,使她止不住顫抖,於是她知道這是沒有希望的。無論他幹過什麼,無論他講過什麼,她還會繼續愛他。
幾個鐘頭過去了,塔裡娜拖著身子走下床來,開始脫掉衣服。她整個人好像分成兩半。一半是失望、懷疑和羞辱;另一半是狂喜、歡樂和盲目樂觀,認為反正事情會順利的。
「你多麼笨呀!」她對著鏡自問。不一會她感到雙頰漲起了紅暈,因為她記起了他對她講過她那羞怯的眼色和微微向上翹的嘴角。
「我再也不要見他了,」塔裡娜高聲地說,於是她上了床,祈禱黑夜快快過去,這樣明天又會把邁克爾帶到她身邊來。
她以為她會很難入睡,但是她一定是累了,不知不覺很快地睡著了。
她一覺醒來已經快九點鐘了。船上引擎已停下來,她甚至沒有察覺到遊艇已經進港了。
她從床上跳下來,拉開舷窗的窗簾,她看到了外邊的碼頭,綠色樹木和樹下的紅色小賣亭,人們漫步行走——他們看來和她剛離開的海峽那邊的人很不相同。
她到了法國!她極其高興地叫了一聲,抓起晨衣跑下走道來到吉蒂的艙房。
吉蒂正坐在床上,早餐在托盤內,擺在她前面。
「喂,你起晚了,」她喊道。「我以為天一亮你會起床來看我們的船進港的。」
「沒看到進港真叫我生氣,」塔裡娜說,「吉蒂,我們到了法國,真的到法國了!我沒想到我居然會來到這裡。」
「噓,噓,」吉蒂說,「引擎沒有開動時,在船上講點什麼話幾乎誰都聽得到。別忘記你是什麼地方都玩膩了的旅客。」
她的話又把塔裡娜帶回到她睡了一覺後忘得一乾二淨的那種處境。一個玩膩了的遊客!她,這個沒有機會旅行的寡見少聞的窮牧師女兒,這樣笨拙的欺騙把戲她怎麼能繼續玩下去呢?
她又一次想懇求吉蒂讓她講出真話,然而她想起吉蒂有她自己的難處,同時她知道如果她珍惜她們的友誼的話,她必須忘掉她自己,去幫她的朋友。
「昨晚你找到機會跟喬克·麥克唐納談過話了嗎?」她問道,她想暫時忘掉一切涉及邁克爾和自己情感的念頭。
吉蒂點點頭。
「順利極啦!」她低聲說。「我知道他正在當班,我溜進了駕駛台,除了我們兩人外沒有別人。我們談了很久。他愛我,塔裡娜。」
她講這話時比較嚴肅,沒有吉蒂以前談到喬克·麥克唐納時那種興奮。
「你也愛他?」塔裡娜柔和地說。
吉蒂點點頭。
「當然,」她說,接著她輕聲嗚咽道。「喬克說他不願跟我結婚。」
「為什麼不肯?」塔裡娜上前抓住吉蒂的手問道。
「因為我那該死的錢!」吉蒂答道。「他說他永遠不要靠老婆養活他。他要我作出選擇:要麼放棄他,以後再也不跟他講話;要麼跟他結婚,靠他的收入來維持我們的生活。」
「你怎樣回答的呢?」塔裡娜問道。
「我當然說,金錢對我來說除了不幸,什麼也沒有帶來。他不要聽。他說我必須嚴肅地考慮,不要像我做別的事那樣一時衝動。他還說,直到他絕對相信他能夠靠他自己使我得到幸福,否則就不和我結婚。」
「這話我聽起來很不錯呀,」塔裡娜說。「為什麼你是那樣不快活呢?」
「因為我害怕,」吉蒂說。「我害怕我沒法使他相信,我確實是愛他的。除非……啊,塔裡娜。說老實話,我真有點害怕他算不上真愛我。如果他愛我就像我愛他那麼深,那麼為什麼我們不能一起逃跑,今天就逃走呢?」
「我想他是很理智的,」塔裡娜說。「這樣犯錯誤沒有好處。此外,你有沒有想過你必須得到你父親的允許呢?」
吉蒂點點頭。
「我沒有想過,但喬克想到了。那就是為什麼喬克不同意逃跑的緣故。照他的話說,我必須勇於承擔後果,必須告訴父親,我準備跟他結婚,並且,不要一分錢。倘若我那樣做了,你也知道,父親和伊琳一定會想出對策叫我們分開,因為他們比我們要狡猾無情得多,我們鬥不過他們。」
「我看這倒不一定,」塔裡娜說。「或許你父親會尊重你和喬克自力更生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