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瞭解,這一群人一定會像一群鴨子,被混亂地趕去海邊,正如其他被迫遷移的情形一樣。
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乘船到海的那一邊去。可是,移民們常因寒冷、飢餓、天花、或傷寒而死在船上。
「實在難以相信這是真的!這樣的悲劇不應該一再重覆發生才對!」蕾安娜想。
她記得母親曾經為了抗議羊群的來到而大聲疾呼。羊群已將高地人們趕出了格倫峽谷和草原,留下來的只是那些人的精神,他們的男氣與毅力,曾使得蘇格蘭引以為傲。
「公爵怎麼可以對他自己的人民這樣呢?」蕾安娜自問。
現在,她總算弄明白斯特開伯爵和公爵發生爭執的真正原因了。
在斯特開伯爵的土地上,她曾經看見,沿著湖濱有好多田舍和牛群。
而在伯爵的土地上,卻不曾見過有任何羊群。現在,當她瞭解為什麼他的人民會需要他;為什麼一旦為了他們的生存,他必須留下來與他們同生共死,並肩作戰的時候,她內心感到無比的欣慰,對他不禁興起了一種仰慕之情。
可是,當她想到將來對公爵說些什麼,以及她打算,一見到公爵,就要向他口無遮攔的責難一番時,不禁緊張疑慮起來。
「也許公爵根本不知道這裡所發生的事;也許他根本不瞭解這裡的人民所遭受的苦難!」她心想。
然而,來件事卻是發生在離他城堡不過幾英里遠的地方呀!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如果說,公爵本人確實是住在他的城堡裡,而他對於那些住在英格蘭的蘇格蘭地主們的狂妄作風,並不贊同的話,那麼,他那些土地經管人假藉的名義,在此胡作非為,他是絕不可能裝糊塗的!
馬正在草原上飛奔著。蕾安娜想到這裡,真恨不得能跳出馬車,跑回斯特開伯爵的凱恩城堡去。
她真希望能有這樣的勇氣,可是對她來說,馬車好像發狂似的裁著她向前奔馳,而她也就一籌莫展了。
悲痛的往事,歷歷如繪,前途又是如此茫然,她不禁惶恐起來。這還是第一次,她真希望沒有來到蘇格蘭,更後悔當初沒有拒絕公爵的邀請。
「我怎樣才能……向公爵說明我在這途中所看到的一切不幸,以及我的感受呢?」她自問。
她還記得:當她母親高聲朗讀那份登載在時代雜誌上的報告,並且向她敘述各個不同的家族,如何被拆散,如何被遣送至世界各地時,聲音裡充滿了恐懼。
她母親常引用愛琳達爾——格倫格瑞的盲詩人——的詩句,她寫道:
一場大的災難已降臨在我們蘇格蘭人的頭頂上。
窮苦的人們啊!被赤裸裸地踩在腳下蹂躪,
沒有了食物,沒有了金錢,沒有了草原,
我們北方的家園啊!在魔掌下毀滅殆盡!
「愛琳達爾選用了涵義很深的字彙,」蕾安娜的母親解釋道。「在蓋爾語中,大災難要比苦難的意義廣泛得多,它含有恐怖與罪惡的意義。」
她深深地歎了口氣。
「而且蓋爾語所謂的草原,更含有和平、快樂,與平靜的意念——這些都是高地人永遠無法瞭解的。」
蕾安娜聽說,即使是麥克唐納族,也是難辭其咎的。
她父親曾經說過:在所有高地首領中,沒有比麥克唐納的族長對待他們的人民,更開明,甚至可以說,更放縱的了。
她母親並來加以辯解,只是不停地流淚,蕾安娜有時覺得,強迫遷移傷害她母親之深,甚至超過了格倫科的大屠殺。
現在,她親眼目睹了這件事,她可以感受到,曾經令她母親震撼,令她母親哭泣的這種恐怖,是多麼難以忍受。
「那是錯誤的,那是邪惡的!」蕾安娜在心底憤怒地吶喊。
每接近亞耳丁城堡一步,她內心的怒火就更為熾烈,同時她也變得更為憂懼不安。
終於,馬車開始下坡了。
現在,他們進入了一個深陡的峽谷,路面婉蜒曲折,穿過一片漆黑的叢林,呈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紫色草原。
在那裡看不到一間田舍,但是蕾安娜瞥見一些沒有屋頂的石牆,她敢肯定不久之前,那裡曾經有人住過。
有一條河,流經峽谷的中央。
道路沿著河流而行,兩邊山坡陡峭,峽谷籠罩著一片死寂。
峽谷本身有著它莊嚴峻美的一面。
可是,它不似凱恩城堡那兒,峽谷中的湖,具有柔美秀麗的自然景色。對蕾安娜來說,這兒有某種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那就是——此時此地,有著更多不祥的預兆。
在她沒有真正的抵達這裡之前,絕未想到亞耳丁堡離海如此近。
在峽谷的末端,她能看到白色的海浪,翻滾的浪頂高過河口。
她看到了城堡。這是一座令人印象更為深刻,更為敬畏的城堡,遠超出了她所預料的程度。
她確信,這座城堡是為了防禦那些敵對的家族和維金人而建造的。那真是一個巨大的,無法攻破的堡壘!
下有河流,外有大海,城牆環山而建,看上去甚是森嚴神聖。
他們通過了一座橫跨在河上的嬌梁,然後穿過低矮的樹林,沿著兩旁栽滿了灌木的道路前進。
那座最靠近海邊的高大城塔,牆上仍殘留著箭頭射裂的痕跡,角塔上哥德式的窗戶,又長又窄。
馬車停止了前進。城堡大門看起來雄偉莊嚴,門上釘有稜形鐵釘以及絞鏈,石頭砌成的堞口,安穩地懸在城樓上,這樣,可以用溶化的鉛塊,從堞口潑擊來侵犯的敵人。
一大群穿著短褶裙的僕人,在那裡迎候,其中一個,引她來到一個方形建築物的大廳,再上去,是一段寬闊的石階,走在上面,會發出很大的回音。
到了石階的盡頭,僕人猛然地打開了一扇門,並用很宏亮的聲音說:「葛小姐,您好!」
這間屋子大得遠超過她所想像的,拱形的屋頂非常高,窗戶窄小,似乎少有光線能透進來。
公爵站在離她很遠的一端的火爐前面,她向他走過去的時候,覺得自己彷彿縮小了一般,因為他身材魁梧,像個巨無霸,大有泰山壓頂之勢。
當地走到了他的跟前,更是緊張,他不僅高大,而且臉上長滿了一大把的鬍鬚,給人一種霸道專橫的感覺。
蕾安娜認為,他是一位年老的長者,臉上佈滿了深深的皺紋,且自視甚高,她現在才真正的體會到她母親曾說他令人有一種壓迫感的真正涵義。
他衝出了他那碩大的手掌,使她覺得她的手指好像落在一個無法逃避的陷阱當中。
「你終於來了!」公爵帶著驚喜卻又有點納悶的口吻說。
他的聲音很宏亮,雖然他面帶微笑,可是她卻感到,他的話中帶有責備的口吻、
蕾安娜屈膝行禮。待她站定後,發覺公爵仍然緊握著她的手,而且兩隻眼睛一直盯著她,他的目光是如此的逼人,令人非常困窘。
「我想你已經聽說了,公爵!昨晚我們在途中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意外。」
「就為了這個理由,你就必須在凱恩堡停留,那真是太遺憾了!我的馬伕們實在是太粗心,應該多留意一點才是。」
「那真的不是他們的錯,」蕾安娜說。「風刮得那麼猛,又是傾盆大雨,下個不停,所以我想,一定是車輪從路面上滑落了。」
「那幾個馬伕會受到責罰的!」公爵厲聲地說。「不過,至少你已經抵達了!」
「現在我不是好好的在這裡嗎?」蕾安娜附和著,「但是,公爵,在途中我看到了一件可伯的事。」
「到底怎麼回事?」他這一問,她好像挨了一槍。
「是……佃戶們被……趕出……公爵!」
公爵沒有接腔,於是她繼續道,「那真是最……恐怖,最令人痛心的一個景象,我從來都末……見過。」
她有意講得堅定一點,可是,她的聲音微弱得好像只是在和自己生悶氣似的。
「我母親常說強迫遷移的事,」她繼續道,「不過我不相信……它們仍然存在……而且是在亞耳丁!」
「無論怎麼說,現在只剩下了一個峽谷,在那裡,有些公然反抗的妄民,他們太不聽話了,」公爵答道。
「可是,他們的房子都被……放火燒了!」
「你沒有權利去管它!」公爵厲聲說。
「那不是問題的要點,」蕾安娜答道。「問題在於這件事正在發生,而且,一個小女孩幾乎……被活活地燒死!」
公爵來回不停地走動,她知道他在生氣了。
「我想,你旅途已有一段時間,在吃飯前,應該去梳沈一下,」他冷冷地說。「等會兒會有人引你去看你的臥房。」
他的手牽動了叫人鈴,這時,蕾安娜雖然還有好多其他的話要說,不知怎麼的,都從她嘴邊消失了。
她知道他在將她支開,好像她是個討厭的小蟲似的,她也知道她所講的那番話,對他根本沒有發生任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