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須騎廿分鐘。城堡漸漸近了,現在,她已能看見佇立在城牆之間的角樓以及飄舞在灰色樓頂上的旗子。
她也看見了那些沿著湖畔搭建的小小田舍,於是滿心歡喜地告訴自己,「在伯爵的土地上是見不到羊群的啊!」
當他們騎馬奔過小徑時,驚動了大群的松雞,它們憤怒地鳴叫,飛往隱蔽的地點。
就在這時,蕾安娜看到遠方有個騎馬的人,她的心又怦然地跳了起來。
起初,她還不敢確定是否真的是斯特開伯爵,因為草原上地形起伏不平,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他就不見了,要過好一會兒,才會再度出現。
這一次,她確定沒有弄錯,那的確就是斯特開伯爵,他正向著她這邊奔馳而來呢!
他和她一樣騎得飛快,而現在蕾安娜更是快馬加鞭,於是馬兒向前衝了過去。她是多麼熱切地想會見她日夜思慕的人吶!因此,對她自身的安全,也無暇顧及了。
馬伕一直在咕噥著,她知道他害怕伯爵會斥責他們擅自侵入。
等到他們終於面面相對時,才看到伯爵臉上,顯露出絕非裝出來的欣喜。
「我幾乎要放棄希望了。」他說。這時他將馬頭拉近了蕾安娜的座騎,然後伸出他的手。
她將手指輕柔地放入他的掌中,他握得是那麼地緊,緊得幾乎令她有點作痛了。
「你正在……等待……著我?」她低聲地說,感覺有幾分難以啟口。
「自從你離去後,我每天都在了望著,盼望你的歸來。」他答道,「事實上,我派在邊界暗中監視的人中,有一個就在你通過大石塚的那一刻,立即用鏡子給了我信號。」
這正是蕾安娜所希望的,也正是她所期待的。當她知道她過去的想法並沒有錯時,真是何等地高興啊!
「在這之前……我……無法……來……。」
「你想要來?」
他問這個問題是想探測些什麼?因為她覺得害羞,所以不敢正視他。
「我……我……給你寫過信……」她說,「可是,這封信永遠也沒法……發出了。」
她看到他的嘴唇緊閉著,過了一會,他說:「因此,你今天就來了?」
「公爵同一位鄰居打獵去了。」
「你要到堡裡坐坐嗎?」
「今天下午……以前,我不必急著……趕回去。」
蕾安娜明白,此刻還想假裝不想見他是毫無意義的。
她心裡暗自思量,她回去後,必定會面對十分難堪的場面,與其那樣,還不如現在就作最周全地逃亡準備吧!
「你將知道你是多麼地受歡迎!」伯爵說。
在他的聲調裡彷彿有一種奇妙的吸引力,使得蕾安娜回過頭來,向他微微笑了笑。接著,深情地凝視著他的雙眸,久久不忍離去。
「趕緊走!」他說,「我們還有許多話要談呢!」
她知道他的意思是,他們的談話,最好不要讓第三者聽到。所以,他們默默地騎著馬向前走,馬伕跟隨在他們後面。蕾安娜很清楚,他心裡一定擔心著——為了今天發生的事,不知道會遭受怎麼樣的責罰呢!
他們到了城堡,在馬伕還沒來得及上前扶蕾安娜下馬時,斯特開伯爵已搶先一步了。
他舉起她下了馬,她感到一種突然的激動,因為他的雙手正觸著她的身體。她是多麼希望他能抱起她進入城堡並且到樓上去,就像前一次一樣。
然而,這一次,他們是並肩走上樓的,接著進入了一間可以俯瞰湖面的特別客室。
蕾安娜走到窗前,說:「眼前的景物,甚至比我記憶中的還要美!」
「你也是一樣呀!」斯特開伯爵沉靜地說。
「你真的這樣想?」
「我真的這樣想。」他帶著微笑重複她的話。
「我真高興!我要你……看看我所穿的這身……新裝。」
斯特開伯爵向她的帽子和最新款式的衣著瞥了一眼,好像才第一次注意到它們似的。
「它們是新的?」他說得很緩慢,好像她剛才說過的話才進入他的腦子裡。「你的臉是那麼的嬌美,我不可能再去注意別的任何東西了。它們是禮物?」
「是的!公爵……送給我的。」
從伯爵的臉色,她現在反而希望沒有提到過這身新裝,只是她曾經一直這樣希望,每次穿上一件新裝,總是想要給他看看。
斯特開伯爵從她身旁走到房間的另一邊。
「你在亞耳丁堡快樂嗎?」
「我……應該是的。公爵……他……太好了!」
「那並不是我所要問的。」
「我知道。」蕾安娜答道,「不過,那似乎顯得我太不通人情了。當公爵給了我那麼多,讓我擁有任何一個女孩子想要的每一樣東西時,我還要去埋怨他,實在說不過去啊!」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事令你不滿意的?」
蕾安娜稍微遲疑了一下,說:「當我離開……此地的那一天,我……一路上看到好多公爵的……人民,一個個被……強迫驅逐出去。」
她說話時,不敢正面向他,因為她覺得,他可能產生的憤怒,多少總會對她自己引起反應。
他以幾乎毫無表情的聲音問道:「對你來說,有什麼特殊意義?」
「你期望這件事的意義又是什麼呢?這件事多麼……可怕,多麼卑鄙……多麼不人道……實在難以形容……真叫人欲哭無淚啊!」蕾安娜答道。
她的聲調中的情緒是如此的激動,以致所說的每一個字似乎都在屋子的四周震盪。
「那麼,你曾向公爵提過這件事?」
「我極力嘗試過,」她答道,「我向你發誓,我試過……但是公爵根本不予理會……我甚至找不到一個人可以查問關於那些人們的命運。」
斯特開伯爵又走回到了她身邊。
「我真抱歉!想不到你竟然會將這件事看得如此嚴重。不過,你現在也許會瞭解,為什麼公爵和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你是對的!當然你是對的!」蕾安娜說,「不過,怎麼辦呢?」
「沒什麼!」他答道,「我已經設法去幫助這些麥克亞耳丁人。不過,我也不能犧牲自己族人的福祉,讓他們湧進我的土地上來。」
「那當然不可以,我瞭解這點。」蕾安娜點頭同意他的說法,並且輕微地歎了口氣。「不過,那些人們!那些窮苦的,可憐的人們!我現在仍然彷彿聽到他們的哭叫聲……在放火燒他們的房子的時候,有一個小孩,幾乎被活活地燒……死!」
「實在是難以忍受!」伯爵說。他的聲音激厲而刺耳,「這正是在蘇格蘭各地發生的事——地主們的貪婪,以及土地經管人的殘暴,使得高地人受盡了折磨和苦難,並且連他們的靈魂也一齊摧毀了。」
「我知道你會這樣想的!」蕾安娜叫了起來。「這也正是我母親的感受!可是,你對這事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嗎?」
「確實一點也沒有!」他答道,「我曾經盡一切可能地,嘗試過各種辦法。我也曾和好多位地主會過面,並且同他們認真地討論這個問題,我們還在愛丁堡舉行過會議。」
他歎了口氣,然後繼續說道:「可是,已經有成千成萬的蘇格蘭人被送往海外,流落在世界各地。單是在一八三一年那一年裡,就有五萬八千人被迫離開。」
最後,他帶著辛酸的語調說:「目前,還沒有為羊群佔用的土地,已所剩無幾了。」
蕾安娜這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在她內心深處,一直隱含著一個信念——她相信斯特開伯爵正如同一位穿著發亮盔甲的騎士,會拯救那些被強迫遷移的苦難人們。
他似乎知道她正在想什麼,他走到吧檯那邊,為她拿了一杯雪利酒。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他說,「還是讓我們談些愉快點的事吧,譬如說,談談你自己。」
「可是,我倒想談談關於你的事。」蕾安娜說,「我要你告訴我,在你的土地上,你打算做些什麼?我想聽聽你的計劃,關於這些人們,沿著湖畔,住在田舍裡,你會為他們做什麼安排?」
「你對這些真的感興趣嗎?」
「當然是真的。」她答道,「我要瞭解一下蘇格蘭人的問題。我怨恨自己有被隔離的感覺,我更怨恨我既使在蘇格蘭,卻不是蘇格蘭的一份子。」
「這就是你在亞耳丁堡的感受?」
「這也是所有住在亞耳丁堡的人的感受。」蕾安娜答道,不過,他們都是客人。他們來到高地,只是為了遊樂。所以高地的問題,並不是他們的問題,因此他們也就不關心了。」
「這些正是你所關心的?」
「正是我一直關心的。」
他們的談話中止了,這時她覺得,他正帶著沉思的神情注視著她。過了一會兒,他說:「你已經決定把亞耳丁堡當成你的家,在那裡長期住下去嗎?」
「我已別無選擇,」蕾安娜答道,「我沒有錢,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同時公爵非常熱切地要留我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