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的話裡可以得出明顯的結論,薩耶勳爵正在考慮他應該怎樣回答時,他發現馬車已把他們拉到了花園巷九十二號門前。
「我已經把你送到家了,」他微笑說,「我希望你媽媽見到你會很高興。」
「我也希望這樣,」伯蒂拉說。「您心腸這麼好,真是太感謝了。」
當男僕打開車門時,她又加了一句:
「我已經把名字告訴您了,但我還不知道您的名字。我要給您寫一封感謝信。」
「不需要這樣,」薩耶勳爵回答,「但我的名字是薩耶——戴頓·薩耶!」
一面說,他就從馬車裡出來,把伯蒂拉扶下了車。
下車時有點兒困難,因為她那只受傷的腳一站起來就很疼。這時花園巷九十二號的門開了,她把手伸出來。
「再一次謝謝,」她說,「我真是非常、非常……感激。」』
「這是我的榮幸!」薩耶勳爵舉起他的帽子。
他看見伯蒂拉緩緩地從前門進去,隨後他就回到自己的馬車裡。
當馬車驅動時,他不知道這位姑娘將從她那位美麗的母親那裡得到什麼樣的接待。
然而他感到,既然沒有人到車站去接她,那麼在花園巷九十二號她也不會受到歡迎。
在大廳裡,伯蒂拉向老管家微笑,她還是個娃娃時就認識他了。
「你好嗎,梅斯通?」她問。
「見到您很高興,伯蒂拉小姐,可是沒料到您會來。」
「沒料到?」伯蒂拉喊道。「這麼說,我媽媽沒收到我的信。她準知道聖誕節學校都放假,而且我當然不能到瑪格麗特姑媽那裡去了。」
「是的,當然不能,小姐,我想夫人是沒收到您的信。她什麼也沒向我們交代。」
「噢!天哪!」伯蒂拉說。「那我最好上樓去見她。她醒了沒有?」
她知道她母親是難得在午餐時間以前起床的,事實上現在剛過十二點。
「一小時之前夫人就叫過人了,伯蒂拉小姐,但她見到你一定會很驚奇。」
伯蒂拉從梅斯通的口氣裡辨識出警告的意味,當她慢慢上樓時,眼睛裡顯出懂事的樣子。
她感覺到這座房子已經大大改觀了,她上一次見到它還是在她父親活著的時候。
地毯是新的,牆壁也重新裝飾過了,在大廳和樓梯平台上擺著許多插滿溫室花朵的巨大花瓶,要是父親還活著,他是會反對這種鋪張浪費的。
伯蒂拉經過雙開間的客廳門口登上二層樓時,她的腳步似乎挪動得更慢了,每走一步,那只受傷的腳就感到越來越疼痛。
同時,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她對自己說,這麼怕她的母親是愚蠢的,然而她卻總是害怕。
她也知道,當她抬起手來敲臥室的門時她的手在發抖,她寧願繼續上學,要是明天就能返校該多好。
「進來!」奧文斯頓夫人的聲音很嚴厲。
伯蒂拉慢慢推開門。
果然不出她之所料,她母親坐在床上,背上靠著一疊鑲花邊的枕頭。她蓋著韶皮毯,身穿一件用粉紅薄綢和花邊製成的時髦衣服,襯托著她漆黑的頭髮和雪白的肌膚,顯得更加美麗。
她正在看一封信,她身邊的床上還放著一堆其他信件。當伯蒂拉走進房間時,她把那一頁看完以後才抬頭張望。
當奧文斯頓夫人看見站著的是誰時稍稍有些吃驚,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口,她的聲音裡明顯地流露出惱怒:
「噢,是你呀。我還以為你明天才到呢。」
「不,是今天,媽媽。我在給您的信裡已經寫了。」
「我把信不知放到哪兒去了,因為我要做的事情多得簡直沒個完。」
「是,那當然,媽媽。」
伯蒂拉稍稍往床前靠近一步,奧文斯頓夫人問:
「你怎麼一瘸一拐的?」
「我在站台上給撞倒了,」伯蒂拉回答。「這事怪我自己不小心。我沒注意身後有輛裝著許多行李的手推車過來。」
「真是的,只有你才這麼粗心大意!」奧文斯頓夫人用刺人的口氣說。「我希望你沒當眾出醜。」
「沒有,當然不會這樣,媽媽。一位很和藹的紳士把我扶了起來,還用他的轎車把我送回家。」
「一位紳士?」奧文斯頓夫人的聲音尖銳刺耳。
「是的,媽媽。」
「他是誰?」
「他說他姓薩耶……戴頓·薩耶?」
「薩耶勳爵!天哪!我怎麼能想像得出你有和他接觸的份兒呢?」
奧文斯頓夫人的眼睛裡無疑地顯出了憤怒,因此伯蒂拉趕快說:
「我很抱歉,媽媽,我不得不這樣,因為您沒派車來接我。」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我以為你明天到。你竟會遇見薩耶勳爵真是莫大的不幸。」
「為什麼?」
奧文斯頓夫人轉過頭瞧著她的女兒,她的目光停留在那張孩子般的臉上以及那頂顏色暗淡、式樣過時的女帽覆蓋著的金黃色的頭髮上。
「你告訴他你是誰了嗎?」
「他問我姓什麼,還說他認識你。」
「該死!」
這聲詛咒似乎在空中迴響,伯蒂拉掠訝地睜大了眼睛。
「媽媽!」她不由自主喊了出來。
「誰碰到這事兒也得詛咒,」奧文斯頓夫人用刺人的語氣說。「你這個小笨蛋,你難道不懂嗎,我不希望任何人,尤其是薩耶勳爵,知道我有一個女兒?」
伯蒂拉沒開口,奧文斯頓夫人接著說:
「他會告訴格屈露德·林德萊的,而她準要高興死了,會把這個消息滿世界傳的!她一直在妒忌我。」
「我很抱歉,媽媽。我不知道您不想要我。」
「看在老天的份兒上!」奧文斯頓夫人喊道。「你應該懂點事,要知道我不能承認我已經是個十八歲大姑娘的媽媽了。如果有人無禮地問起我的年齡,我頂多說三十歲,我一點兒都不想多說了。」
「我……很抱歉,媽媽,」伯蒂拉又說了一遍。
「我可以猜到你會把事情弄得一榻糊塗的,」奧文斯頓夫人說,「你總是那麼蠢,你要是還有一點點頭腦就不會把你的姓名告訴他,要不然就隨便編造一個。」
「要是您以前……告訴過我……要我這麼辦……,」伯蒂拉痛苦地說。
「老實說,我從沒想到你可能會無意中遇見我的一個朋友,」奧文斯頓夫人說,「我早就作出安排,不讓他們有機會見到你。」
伯蒂拉沒開口,但是奧文斯頓夫人突然說:
「還有,你單獨和薩耶勳爵坐在他的轎車裡是什麼意思?你總該懂得,就算沒有人來接你,你也應當雇一輛出租馬車呀。」
「我的確這樣說來著,」伯蒂拉回答,「可他說要送我回家,在我的腳受傷後他一直對我十分好。」
「我可以肯定,如果他知道你已經成年,他就不會這麼主動地幫助你了,」奧文斯頓夫人似乎在自言自語。「他一定以為你只是個孩子。你看上去不像十八歲。」
回想起薩耶勳爵曾經問過她的年齡,伯蒂拉心裡很不自在,她記得當時自己說的是實話,由於她實在太怕她母親了,所以就沒把這件事說出來。
要是她母親問她是否已經把年齡告訴薩耶勳爵了,她是決不會撒謊的。
可是很久以前,當她還是一個小女孩時,她就懂得主動提供情況是不明智的,奧文斯頓夫人的脾氣捉摸不定,長期的生活教訓使伯蒂拉覺得,有些事情還是不說的好。
「讓我想想……」奧文斯頓夫人接著說,似乎是說給自己聽的,「如果我十七歲上生你,那麼……你十四歲,我就是……三十一歲。」
她用審問的眼光盯著女兒看。
「說你十四歲,滿行,」她說,「你那個小樣兒,一點都不起眼。如果有人問我,我就這麼說你。」
她拿起一封放在床上的信說:
「這件事情就這樣吧,你畢竟在這兒也呆不了幾天啦。所以,你要做的事就是:到一個別人看不見你的地方去。」
「我要離開嗎,媽媽?」
「後天就走,」奧文斯頓夫人回答,「你要和你爸爸的大姐阿加莎一起生活。」
伯蒂拉顯出困惑不解的樣子。
「阿加莎姑姑?我以為她……」
「阿加莎是個傳教士,這你很清楚,伯蒂拉,我已經決定:你應該獻身於同一事業。」
「您的意思是……讓我也……做個傳教士?」伯蒂拉用顫抖的聲音間。
「為什麼不呢?」奧文斯頓夫人問,「我可以肯定,無論哪一位姑娘從事這一事業都非常值得稱讚,此外,你知道,你的阿加莎姑姑住在沙撈越。」
伯蒂拉勉強抑制住自己的驚愕,低低地呀了一聲,而奧文斯頓夫人接著說:
「瑪格麗特死後我給阿加莎寫了信,告訴她等你一離開學校,就把你送去和她同住。」
「但是她……她說她願意……要我嗎?」
「我現在還沒來得及得到答覆,但是我知道她會樂意見到你的。」
「您怎麼……能肯定……她樂意呢?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