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深夜的黑暗裡躺在床上不能入寐,有時她暗自納悶,不知道他談戀愛時會對女人說些什麼,被他親吻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想到這裡,她會為自己這種想法羞得臉紅的。
一見他,她就抑制不住心跳,此刻他緊挨她站著,她感到自己胸中湧起一種奇異的感覺。當他們靠在欄杆上的肘部互相接觸時,她突然心頭一陣震顫。
薩耶勳爵沒和她呆在一起很久,當她聽見他的腳步聲在甲板上逐漸遠去時,伯蒂拉感到她的心似乎也隨之而去。
後天一早,船將要在新加坡港停泊。
他就要向她道別了,雖說他答應過要安排她在這個國家參觀,但她覺得一旦他被在新加坡等候他的高官顯貴們包圍時,他會把她忘記的。
「那裡還有美麗的女人,」伯蒂拉囑告自己,「恐怕他會發現她們與格屈露德小姐……還有默雷夫人同樣迷人。」
她沒真正見過默雷夫人,因為夫人已在亞歷山大港離船了,可是她從愛琳頓夫人那裡聽到關於她的很多話,關於她那使薩耶勳爵傾倒的魅力,在講述中一點兒都沒有漏掉。
船上的女人談起薩耶勳爵時,會不斷地出現黛西——不管她是誰——和許多其他女人的名字,除了談論薩耶勳爵,她們似乎沒有其他感興趣的話題了。
她們在閒談中不可避免地也會說起威爾士親王和魅惑他的無數美女,但總不及薩耶勳爵的風流韻事那樣談得有趣,因為她們可以實實在在地看到他,並且頌揚他那毋庸置疑的個人魅力。
伯蒂拉傾聽她們所說的一切,但絲毫也沒減少對恩人的欽佩之情。事實上還增添了她早已對他抱有的好感。
她自問,怎能指望像他那樣英俊、具有那樣本可抗拒的魅力的男人會不被女人追逐呢?他也是人,他當然也會發現她們同樣具有魅力。
她連一刻兒也沒想到他可能會對她感興趣。
她把自己看得那樣無足輕重和不引人注目,薩耶勳爵生活的世界是她永遠也進不去的。
她只有感恩,像一個站在他門口的乞丐,等待他把仁慈的碎屑扔向她。在她的腦海裡,她把自己夢想中的以及書上讀到的全部英雄都在他身上具體化了。
儘管天氣還十分炎熱,但在太陽開始下沉以後,空氣已稍稍涼爽了一些。
大部分旅客懶得甚至不肯從甲板躺椅上站起來看一眼海岸,此時輪船正沿岸航行。
海岸上有生長芒果樹的沼澤和泥灘、峪巖以及珊瑚礁,此外的一切似乎都被樹林覆蓋了。
有些樹上果實纍纍,有些樹上開放著色彩艷麗的花朵,這景致非常壯觀,使伯蒂拉恨不得走到近處去看看。
她換上了晚禮服,聽到餐前的軍號聲響了,就下去吃晚飯,當她進入交誼廳時,朝薩耶勳爵經常獨自佔用的那張桌子瞥了一眼。
頭等艙舒適的交誼廳與二等艙就餐時那擁擠的公共長桌截然不同。
這裡每人都有一張舒服的扶手椅,房間的四角還裝飾著盆栽的植物,樂隊演奏著柔美的樂曲,造成一種無法拒絕的歡樂氣氛。
餐桌上鋪著亞麻桌布,放著明光珵亮的餐具,長鬍子的服務員安靜而周到地伺候客人,伯蒂拉想,這一切豪華的設施她此生再也享受不到了。
由於這次旅行即將結束,大家似乎都比在酷熱的前幾周裡顯得稍稍活躍一些。
像愛琳頓夫人之類有魅力的女人穿上了更精美的長袍,她們的首飾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晚飯結束後,桑德福夫人被人邀去打惠斯特牌,伯幫拉在交誼廳裡坐了一小會兒,看一本書。
她渴望能到門外的甲板上去,但她知道獨自出去會被人認為舉止不當。
因此她決定還是裝作要去睡覺;等桑德福夫人和大部分老年旅客就寢後,她再溜出來。
她想看看海面上的磷光和陸地上黑黝黝的樹木上方閃爍的星光。
馬來亞具有某種令人激動的神秘感,伯蒂拉想,如果今晚和明天她違反禮儀習俗,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一旦到達沙撈越,這些人中的任何一個她都永遠見不到了。
因此她向桑德福夫人道了晚安,回到自己的艙房,她沒脫衣服,只是坐在一把椅子裡看書,直到她聽見和她同住在過道這一側的人都回來睡覺了。
不久她就聽見房門的開關聲,人們用興高采烈的聲音互祝晚安,並說「明天早晨見!」
伯蒂拉看了看手錶。
這時剛過十二點,桑德福爵士和夫人一定已經睡下了。
天氣很暖和,她知道不必在晚禮服外面加一件外套,但她還是從抽屜裡拿了一條柔軟的薄綢頭巾。
這是陶金斯給她的,是她母親的「零碎東西」中的一件,事實上她發現這些東西幾乎都很有用。
有幾段花邊她已經綴在她的新禮服上了,不同顏色的飾帶她可以輪流用在同一件衣服上,穿起來像是幾件不同的衣服。
她可以把人造絲綢花釘在她自己縫製的一件比較普通的禮服的緊身圍腰上。
她把薄綢頭巾隨意披在肩膀上,在鏡子前打量自己的頭髮是否整齊。
也許——她可不敢指望一定會這樣——當她在頂層甲板時薩耶勳爵會到她身邊來,這情景以前曾出現過一、兩次。
這時,她聽到外面有響聲,而且像是越來越大,就推開艙門,她立刻發現過道裡儘是煙。
她一定驚奇得透不過氣來,因為她頓時咳嗽起來,眼睛開始疼得像針扎一樣。
她匆匆朝通往管事的辦公室主樓梯平台走去,到了那裡,發現擠滿了人,不僅有頭等艙的人,還有從下面爬上來的旅客。
她看見其中有許多中國人、馬來亞人和印度人,她想火準是從船的底艙燒起的,因此才把他們都趕了上來。
「著火了!」「著火了!」
服務員還在那兒喊,這時水手們想讓人群在甲板上集合起來並維持好秩序。
「到小艇站去!」「到小艇站去!」
這個指示重複了好幾遍。
伯蒂拉完全是在兩側人群的推擠下,隨著他們走向通往甲板的小門,她在登梯的人群中看見范·達·坎普夫先生那顆黑色的頭顱。
她怕他,因此本能地奮力從蜂擁到甲板並向小艇奔去的人群中掙脫出來,躲進了咖啡室。
咖啡室位於管事的辦公室的一側,她瞥了一眼,裡面一個人也沒有。
她從大舷窗可以看到甲板上發生的事,心想,她不必匆忙。
如果她保持冷靜的頭腦,再等一等,范·達·坎普夫先生會坐第一條小艇離去,她就再也不會與他有接觸了。
小艇一條接著一條往下放,船上的管理人員協助婦女兒童坐進小艇,並查看每隻艇上能划槳的男人夠不夠。
一切都進行得井井有條,沒有人驚惶失措,儘管有些孩子在大哭,他們的母親顯得臉色蒼白,焦慮不安。
聲音嘈雜,水手們聲嘶力竭地發佈命令,船上的警報器嗚嗚大作,鍾也都敲起來了。
伯蒂拉通過咖啡室的舷窗可以看見兩、三條小艇已從大船邊上劃開,在逐漸暗淡的光線下,劃進覆蓋著海岸的那片暗影裡。
「幸虧離陸地不遠了,」她對自己說,「所以小艇用不著劃多遠。」
一切進行得非常迅速,但似乎還有人從底艙裡上來。
現在她聽到好像哪兒有小小的一聲爆炸,這艘大船全身都晃動起來。
「我必須在小艇上找個位子了。」她打定了主意。
但她極不願意和甲板上擁擠的人群匯合,她現在呆的地方似乎更安全,更不受驚擾。
這時她看見了薩耶勳爵。
他仍穿著晚禮服,她由此知道他一定沒上床睡過覺。
他和船上的管理人員一樣,指揮旅客跨進小艇,有一個男人想硬擠到一位老太太的前面去,薩耶勳爵以嚴厲的態度訓斥了他。
他鎮定自若,毫不慌張,伯蒂拉凝視著他時覺得他站在人群中實在與眾不同。
她感覺到,凡是和他交談過的人都像她一樣信賴他,並且相信,在他的看顧下他們將會得到安全。
當他在甲板下方稍遠的地方工作時,她一心只顧著瞧他,突然她意識到:剛才還在咖啡室外面活動的人此刻走得連一個都不剩了。
甲板上已經空了,剛才還在管理旅客、把人們送進小艇中去的管理人員也無影無蹤了。
「我得走了!」伯蒂拉想。
現在她發現船已微微傾斜,她不得不費力登高,才能到達門口。
她走出房門登上甲板時,看見一個負責人走了過來,他幾乎是怒氣沖沖地說:
「你上哪兒去了,小姐?其他女士已全部撤離了!」
他拉住她的手臂急忙把她領到下面一條小艇跟前,當他們到達時,小船都快滿員了,達時薩耶勳爵轉過臉來看見了她。
「伯蒂拉!」他喊道。「我以為你早走了。」
他一面說,一面把她抱起來放進小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