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會心一笑,能夠平安地把薇薇找回來,再聽她說話,看她微笑,太妙了。
他們掉轉馬頭,朝原路回去。
「我跑來看那匹小斑馬,」薇薇邊走邊解釋,「吉普賽的姑娘要我跟他們一起走。」
「妳不應該一大早自己一個人跑出來。」眉娜說。
本來她要板起臉,嚴肅地告誡薇薇,但是薇薇平安回來是再好不過的事了,她喜形於色,就連責備也嫌多餘。
「我想去看小斑馬嘛。」薇薇說著,仰頭看看公爵,對他說:
「吉普賽人都很氣您,哈瓦德伯伯,因為您把他們趕走了。」
公爵躊躇片刻,答道:
「以後不會再有這種事了。薇薇,如果妳不太累,今天下午或明天早上,我帶妳到牧場的入口看兩面招牌,是這一群吉普賽人故意豎立給另外一些想來此紮營的吉普賽人看的。」
「什麼樣的招牌?」薇薇問道。
「有一面招牌的意思是,『善良人民可紮營於此』。」公爵答道,「另一面寫著,『這些人民不喜歡吉普賽人。』」
薇薇思考了一會兒,說:
「因為您趕走他們,所以他們留下這些招牌。」
「對了!」公爵同意說,「這兩面招牌必須除掉,這就是待會兒我和妳要做的事。這樣,其它的吉普賽人會再來這裡駐留,如果他們也有小斑馬,妳就可以再看了。」
「我一定會喜歡。」薇薇興奮地大叫。
「但是,妳不可以一個人去,必須我帶妳去才行。」眉娜很快打斷她的話,「妳這樣做,太頑皮了。」
「我……對不起。」薇薇輕聲說。
她不再害怕,很舒服地靠著公爵,抓住公爵手上的韁繩。
「我正在騎山松,」她很得意地說,「和沙達一樣。」
「山松對沙達來說太龐大了,」公爵答道,「妳也要等到長得很大、很大,才可以騎牠。」
「等我長大,我要騎山松跳柵欄。」薇薇頗為自信。
「等妳長大的時候,山松已經老得跳不動了。」公爵被她的天真逗笑了。
眉娜在一旁仔細聽著他們的對話。她難以想像公爵能夠這麼仁慈,這麼瞭解小孩子。
方纔離開城堡時,因為激動心慌而無心注意其它的事,現在終於能靜下心來觀察,她覺得公爵的確英俊瀟灑,騎在馬上的英姿威武迷人。
她偷偷地注視他清晰分明的容貌和騎馬的英姿,那種人馬合一的架勢令人欽羨。
她也覺得他臉上那種譏諷的神情蕩然無存,而且眼睛流露出她從未見過的光輝。
他們緩步抵達牧場,薇薇希望馬走快一點,公爵為了討好她,便駕馭山松急騁而去,眉娜也加速快跑。
接近城堡時,她說:
「我們直接騎到馬房前,好嗎?薇薇走失了,阿貝憂慮萬分,我認為他一定想知道薇薇回來的消息。」
公爵微笑作答。他們剛走進馬房前鋪煤渣的場地上,阿貝就匆匆地從馬廄裡跑出來,高興地大叫。
「您找到薇薇小姐了,爵爺!謝天謝地,希望她平安回來。」
「十分平安,阿貝。」公爵答道。
老馬伕趨前,想把薇薇抱下來,她卻高叫:
「不!我要騎山鬆去跳柵欄。拜託,哈瓦德伯伯,讓我騎牠繞跑道一圈。」
「如果我讓妳騎的話,恐怕妳很難在鞍座上坐穩,」公爵回答,「這樣吧,我騎山松跳過那個活動柵門,妳在一旁看。」
「好的。」薇薇同意這個折衷辦法。
她讓阿貝抱她下來,眉娜也下馬,兩人手牽手,漫步至馬廄盡頭,找個好位置站著。
公爵指揮山松後退幾步,對準柵門的跑道,這匹馬昂首闊步,信心十足。
這種障礙欄,公爵已經跳過好幾次了。當他逐漸接近柵門時,眉娜突然覺得柵門的高度似乎比她記憶中還高。
當山松騰空而跳時,驍勇的姿態與公爵威武的風采互相輝映,使眉娜讚歎不已。
瞬間,聽到山松的前蹄撞到柵門上層木棒的聲音,隨即像鳴槍一樣傳來一陣尖銳的拆裂聲,恐懼的眉娜和驚惶的阿貝同時大叫,柵門最高一層的橫木居然沒有自動降下。
山松被柵門的橫木一擋,雙蹄跪地,跌落下來。公爵被大力地彈了出去,腳底朝天,頭部急遽往下衝。
眉娜驚懼地跑到他身邊,彎下身子想觸摸他,卻見他雙眼緊閉。
突然而起的恐怖念頭,就像一把匕首深刺入她的心房,她以為公爵死了。
☆☆☆
眉娜走出西廂,沿著走廊來到大樓梯間,看見兩位先生一邊低聲交談,一邊走下樓梯。
她認識其中一位,是地方上的醫生,公爵發生意外躺在擔架上回堡裡時,家人即刻火速地請他來緊急救治;另一位則是幾小時前剛從倫敦趕來的專門大夫。
公爵從馬上跌落後一直昏迷不醒,眉娜十分掛心,幾乎每個小時都去探問病情,但是華金沒告訴她詳細消息。
直到今天上午,才獲悉公爵已恢復知覺,但是全身劇痛,情況不良。
「我從沒見過這種情形,小姐,」華金憂愁地搖著頭,「爵爺的身心一定遭受到極大痛苦,否則像他那麼堅強的人,絕不會輕易呻吟的。」
「醫生一定有止痛藥可以讓他暫時免受痛苦吧?」眉娜問道。
「艾彌頓醫師正等待喬治爵士從倫敦趕來,小姐,」華金解釋說,「妳知道,他是國王的御用大夫,沒有人的醫術比他好,所以等他來作主。」
「是的,我想艾彌頓大夫的主張是對的,」眉娜經過考慮說,「如果沒有經過喬治爵士批准而開藥方,可能會出差錯。」
眉娜簡直無法忍受公爵遭受痛苦的事實,使她感覺心裡一陣陣抽痛。
華金說,他的傷勢非常嚴重。眉娜想起自己乍見公爵落地,以為他就此長逝時那種哀痛的感受,還鮮明地盤旋於腦海裡。
親眼看見這個威武的男人落地,被抬回堡裡,然後一直昏迷不醒,這種內心的沉重非肉體的痛苦可堪比擬。
起先,她由衷地讚賞他騎山松時軒昂雄偉的氣勢,而現在呢?這棵高壯的橡樹突然倒了,倒得那麼無助,那麼安靜。
看到他痛苦的模樣,她幾乎流淚了。
寂靜的長夜裡,她輾轉反側,無法成眠,睜開眼睛公爵好像就站在面前,閉上眼睛,仍然揮不去他的影子。就這樣思念著他,一夜到天明。雖然沙達的傷勢好轉,已經吃下大部份早餐,並要求下床活動,這個好現象卻無法消除眉娜內心的壓力。
另外,發生問題的那道柵門也在她心中蒙上陰影。
當她從公爵身旁起來,讓別人把公爵移上擔架,抬回堡裡後,便轉身走回去,仔細察看肇禍的柵門,看看上層橫木為何沒有自動下降。
終於發現那根橫木被人牢牢釘在木柱上。
更過份的是她觀賞公爵躍馬時,覺得柵門突然高了許多,果然所言不差,從木柱上的痕跡看來,上層橫木的位置比原來高出五英吋。
「誰會做這麼惡毒的事呢?」她自問。
毫不思索地,她知道這一定是與城堡有關的人做的。這個傭人怨恨他的主人,便計劃像全國各地暴動的勞工一樣,對他們的主人採取報復的手段。
即使眉娜承認,或許公爵咎由自取,但是不管他做錯什麼事,她絕對無法忍受他遭遇這種殘酷的處罰。
整個上午,她一直焦急地徘徊走廊上,等候喬治爵士的診斷報告。她忍受不住時間的煎熬,走到公爵臥房門口,舉起手正準備敲門,門從裡面打開,華金走了出來。
「我來探問……」眉娜剛張口說話、聲音懸在空中凝住了。
只見這個老僕人傷心地哭著,眼淚不斷滾落雙頰。
「怎麼回事?」她輕聲地問。
「小姐,主人他……」
眉娜緊張地吸了一口氣。
「他沒有……死吧?」她毫不掩飾地說出「死」字。
雖然這幾個字輕輕地溜出焦燥乾裂的雙唇間,卻在她內心起了很大的迴響,內心深處不斷地吶喊著「我愛他」!
死神的壓力勢不可當地向她逼來,心裡陣陣絞痛,她就像石頭一樣僵直地站著,等候命運的裁判。
華金用手背擦拭眼睛,說:
「不,小姐,沒有死,但情況比死更惡劣!」
「還能怎麼……惡劣?」眉娜微綻雙唇,喃喃細語。
「喬治爵士說,主人的背脊折斷了,他會終生癱瘓!」
華金無法忍受未來的事實,雙手掩面大哭。
眉娜凝視著他,雙頰的膚色逐漸褪去,臉上一片慘白。
「那不會是……真的!喬治爵士……肯定嗎?」
「小姐,他明天帶另一位專家來複診。但是從他說話的口氣和艾彌頓大夫臉上的表情,我知道他們並不太抱希望。」
眉娜躊躇片刻說不出話來。華金大歎:
「主人寧願死去也不能忍受那種殘廢的生活。我知道!我知道!」
眉娜相信他的話是對的。
她內心衝突的情感,阻礙思路的暢通,只能站在那兒注視華金被淚水沾濕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