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情人,用他充滿強烈慾望的聲音,難道不會使一個全新的生命迸發出來麼?這個新生命,年輕,生機勃勃,只是為了他才破殼而出。那舊殼,在世人看來已破碎不堪,在他看來,卻極其美麗。他豈不是佔有了兩個女子麼?一個,在別人眼中,蒼白、憔悴、悲傷;另一個,是自己心上的女子,其他任何人都看不見,是一個用感情來理解生活的天使,她的全部光輝,只是為了莊重的愛情才顯示出來。
將軍離開他的哨位以前,聽見從這間居室中傳出微弱的音符,音色柔和,充滿了溫情。他回到山巖下面,見他的朋友們都在那裡。他對他們說,他有生以來從未感受過如此令人心醉神迷的快樂。寥寥數語,飽含著雖然極力守口如瓶卻又能感染人的激情。鄭重其事地表達激情,一般人總是很尊重的。
第二天晚上,十一位忠心耿耿的戰友在黑暗中登上山巖頂端,每人攜帶匕首一把,巧克力一份,以及盜賊這一行所需的一切器具。到了修道院的圍牆邊,他們使用預先造好的梯子,越過圍牆,進入修道院的基地。蒙特裡沃一一認出了從前他去接待室時經過的拱頂長廊和接待室大廳的窗戶。當場他制訂出計劃,並且得到了大家的贊同。從接待室的窗戶投進來的光線,照亮了加爾默羅會修女所佔用的那部分。就從這窗戶進去,打開一條通道,進入過道,看看是否每間居室門上寫有人名。走到泰蕾絲修女的居室,趁她熟睡之機闖進去,塞住她的嘴巴,將她捆綁起來,劫走。這些人除了具有苦役犯的膽大和靈巧以外,又有上流社會的人所獨具的知識。為了不讓出聲,他們可以毫不在乎地攮一匕首。對他們來說,這個行動計劃的每一部分都不難辦到。
花了兩小時的時間,將窗上的鐵柵鋸斷。三個人在外面警戒,兩個留在接待室中。其餘的人,赤著腳,在修道院的內院等距離拉開。蒙特裡沃躲在一個年輕人身後進入內院。這人叫亨利·瑪賽,是他們當中最機靈的人。為謹慎起見,他穿了一件與這一修道院的道袍十分相像的加爾默羅會修女道袍。假修女和蒙特裡沃抵達宿舍區時,掛鐘敲了三點。他們迅速將各居室情形偵察完畢。聽聽沒有一點動靜,便借助於一盞昏暗的燈,去查看門口的名字。幸虧每扇門上都寫著名字,每個名字上還伴有信仰狂熱的警句、聖徒和聖女的肖像。這都是每個修女對自己生活的新角色書寫的題辭,揭示出每個人最後的意念。
到了泰蕾絲修女的居室門口,蒙特裡沃讀到這樣的題辭:SubinvocationeSanctaematrisTheresae(拉丁文:聖女泰蕾絲保佑)!格言是:Adoremusinoeternum(拉丁文:永遠崇拜(或永遠愛慕))。驀地,他的夥伴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看從門縫裡露出一縷強光,這光線照亮了過道的石板地面。這時,龍克羅爾先生趕上了他們。
「所有的修女都在教堂裡,開始舉行追思祭禮了,」他說道。
「我留下,」蒙特裡沃答道,「你們撤到接待室去,關上這過道的門!」
他讓假修女放下面紗,給他作前導,迅速竄入室內。他們看見,在修女居室的前廳,已經死亡的公爵夫人,放在她的床板上,停在地下,兩隻蠟燭照亮了她。蒙特裡沃也好,瑪賽也好,兩人都說不出一句話來,也沒有發出一聲叫喊。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後來,將軍作了一個手勢,那意思是:扛走她!
「快逃!」龍克羅爾喊道,「修女儀式行列開始行進,你們馬上就要被發現了!」
強烈的慾望會使動作變得魔術一般決。當修道院院長在前,修女們隨後,向這裡走來,準備將泰蕾絲修女屍體運走的時候,死者已被飛速帶到接待室,從窗戶遞出去,運到了牆角下。負責看守死人的修女,冒冒失失到死人房間裡去翻箱倒櫃,想要瞭解其隱秘,而且那麼專注地進行搜查,竟然絲毫沒有聽見外面的動靜。待她出來,屍體已不見了,她不免大驚失色。嚇得目瞪口呆的女人們還沒有想到要四下找尋時,一條繩索已將公爵夫人放至山巖腳下,蒙特裡沃的夥伴們已將他們的工程毀掉。到了早晨九點鐘,階梯也好,纜繩橋樑也好,均已蹤跡全無。泰蕾絲修女的遺體已經運到船上。雙桅帆船開到碼頭上將其水手裝運上船,當天就無影無蹤了。蒙特裡沃獨自一人留在他的艙室裡,與安東奈特·德·納瓦蘭為伴。一連數小時,她的面孔善意地為他放射出極為美麗的光輝,這是死亡賦予我們的遺體以特有的平靜之故。
「啊,這個麼,」蒙特裡沃重新在上甲板出現時,龍克羅爾對他說道,「從前,她是一個女人;現在,什麼都不是了。咱們往她兩隻腳上各拴一個圓炮彈,把她扔到海裡去吧!你想起這事,也就像我們想到童年時讀過的一本書那樣算了。」
「對,」蒙特裡沃說道,「這無非是一首詩罷了。」
「你現在精明了。從今以後,你盡可以有激情;但是愛情,必須學會將它放在合適的地方。只有一個女人最後的愛情才能滿足一個男人的初戀。」
一八三四年一月二十六日
於日內瓦萊韋克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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