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也和我比比看好不好?」厲禎充滿期待地向他要求。「就這麼一次就好,你和我認真地打打看。我真想知道我和你究竟還差了多遠!」以前他找大哥陪他練劍,大哥老是放水,從未使出過全力。
「這……」厲勳登時有些為難。如果真使出全力,只怕會不慎傷了禎。厲勳不禁望向王妃,向她請示,「娘……」
「勳兒,你就認真地和禎兒打一次看看吧!」王妃笑得溫柔無比。「你不在府中時,他天天吵得我耳朵要長繭了呢。」
「但……」這似乎仍有不妥。厲勳還想拒絕,但厲禎興奮提出的提議卻讓他的話不禁凝在喉頭。
「大哥,最近皇宮正準備召開一場御前比武。我們一起參加吧,好不好?」在皇上的面前,大哥總不能放水了吧!
「御前比武……」那就是能面見聖上囉。厲勳不由得陷入怔忡,一抹思緒在他心底緩緩浮現,漸漸清晰。
他的眼神反覆變換過數道異彩,但在厲禎拉著他頻問:「好不好?好不好?」之際,他的心緒已迅速地沉澱。
當他轉面對向厲禎時,面容浮上了一片溫煦如陽的笑容。
「當然,如你所願。」
「御前比武?!」御景王眉毛一揚,「我不准。」
「為什麼?」頭一個響起的是厲禎不平抗議的聲音。
「沒有為什麼,不准就是不准!」御景王冷硬地撇過頭去。
「爹,您太過分了!」厲禎氣惱地大叫,撲上前便扯住他爹的衣袖。「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人家可是好不容易才說服大哥和我比試的耶!」
「禎兒,別胡鬧,你快放手!」御景王驚怒低斥。
「不放、不放,我偏不放!」厲禎死巴著他爹。「除非您答應我讓大哥也參加御前比武。」
「你這是威脅父王嗎?」御景王雖然吹鬍子瞪眼,卻完全不敢有任何實際傷害他的動作。
雖然他平日冷血無情,但唯有對他這唯一的寶貝兒子呵護備至。厲禎是父王無可取代的摯愛,這一點,厲勳早瞭然於心了。
「不是威脅。」厲禎順勢抱上了御景王的頸項,討好道:「爹,算我求您嘛──」
「你──」御景王真是抱他也不是,推開他也不是,就這麼僵在當場,不知該拿他怎麼辦。
「王爺,你就答應禎兒嘛!他是那麼地期待。」王妃婉笑著,也加入了勸說。
妻兒的柔情攻勢攻得他幾乎潰防,御景王掙扎好久,終於不得不重重歎氣,「也罷、也罷!要去就去吧!」
「太棒了!」厲禎立刻迸出一連串的歡呼,親了御景王好幾下後,便喜不自勝地向外跑了。他一刻也不想浪費,他要去練劍。
「這孩子!」王妃笑啐了聲,便跟著出去照看他了。
御景王溺愛的眼神跟著妻兒的背影轉,緩緩地邁步也要跟出去,只有在經過厲勳身邊時,他目光一厲,沉聲隱喝:「別試著給我要任何花招,知道嗎?」
厲勳沒有回答,只是垂下黑眸,將所有激盪的思緒深深地、深深地埋藏到心底的最深處。
轟隆隆的水聲嘩啦、嘩啦地在她耳畔沖刷,洶湧的水流一下又一下撞擊著她的四肢百骸。
她是不是死了呢?死在這冥府入口的忘川裡。
「你醒了?」
是誰在叫我?玉瓏緩緩睜開眼睛,小木屋裡一張年老的臉孔映入眼簾。
「醒了就好,」老人的聲音流露了一絲放鬆。他有著一張奇特的面孔,高鼻深目的,不似中土人士。
「……我還活著嗎?」玉瓏開口問的第一句話。
「是的。」老人望著她死寂的眼神,加了一句,「幸也不幸。」
玉瓏的眼淚立時從眼角滾滾而出,她抬起手來摀住自己的臉。「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救我?」
為什麼不就讓她死了算了?在經歷過這麼多事後,她已心如死灰,她不想再活下去了呀!
「這是上天的安排。」如果他沒有路過這片僻壤的話,她真將死於非命了。老人站起了身,走到桌旁拿起了熬好的藥。「你身子太虛,喝下這碗藥補補元氣,你就會沒事了。」
「我不想喝。」她不想活。玉瓏消極地偏頭閃避。
老人只是深深望著她,眼神悠遠得彷彿憶起了另一張如玉的臉孔。
「你應該要喝,這是上天賜與你的新生,你不應浪擲。」
「我不懂,上天為什麼要賜給我新生?!祂如果真的憐惜我,就應該讓我死了,讓我到地府與家人團聚。」
她沒有知覺,卻不代表她什麼都不知道。靜兒熱燙的血像把鑰匙衝破了她為自己所封閉的心門,所有發生的經過全在同時突然生活起來了般,在她腦海中一一重演。
大家都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也許祂還有著另外的旨意。你……難道沒有什麼未完成的事嗎?」
玉瓏捂著面,但老人還是能看到她狠狠一震。
他歎了口氣,「是有的吧?」
有的。她還沒替家人們收屍,她還沒替家人們討回公道,她還沒……還沒將他的愛從心底一點不剩地抹去!
她不該再愛他的呀!黑衣人口中的王爺,沒人比她更清楚指的是誰了。他不愛她,她可以認命,可是,為什麼要這麼狠心?她的家人何辜!靜兒何辜?!
她劇烈地顫抖哭泣,老人憐愛地坐到了她的身邊,宛如父親般地輕撫她的髮絲。
「乖,別哭了。」
玉瓏好久沒受到這種溫情的照撫,她不禁投入了老人的懷中,狠狠地哭個痛快。
「我恨他,我恨他,我好恨他!」她激動地哭喊。「是他殺了我全家!我要殺了他為大家報仇!」
如果她早這麼做就好了!不要對他的愛留戀不去,不要將自己封鎖在那個還有他的世界裡,如果她早一步打從心底徹底地恨他,她就可以預先警告大家,那麼……這不幸就不會發生了!
一切都是她的錯。
「乖,乖。」老人溫柔地拍著她的背,「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我會幫助你的。」
玉瓏痛哭得說不出話來。
老人輕輕地歎了口氣。「乖,就把這藥給喝了吧。」
她認了老人當師父,從頭開始學習武藝。老人像是個神奇的百寶箱,他什麼都會也什麼都教給她!
甚至,當她自責地說出自己不配姓寒時,他還給了她一個新的名字──襲月。
「昨日之我猶如昨日死,今日之我有如今日生。」老人給她這個名字時,對她這麼說。
她不知道這名字的由來,只覺得老人這時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懷念。
老人沒有詢問過她的過去,所以她也不願開口觸及老人的隱私。他帶著她秘密地回到宣州城,幫寒家大院的人撿起焦黑的骸骨,在隱密的地方簡單立了塊碑。
在碑前,她鄭重地向自己起誓:她會殺了他!不管十年,不管二十年,不管在天涯、在海角,她立誓追殺他,至死方休!
是她對他的愛鑄下了大錯,現在該是她彌補的時候了。
她潛心學習老人交給她的一切事物,老人所學之雜讓她吃驚,除了使毒、用藥、暗器,甚至連易容術都精擅。
她發了狂地鑽研,立誓在最短的時間內練成個中好手。
時光宛如流水,一點一滴地流逝,十年的歲月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她終於學成,而老人風燭殘年的生命也逐漸走到了終點。
「師父……」她跪在床前,雙眼盈滿淚水。這十年來,只有老人是她唯一的家人,而今,連他也要離開她了嗎?
「別哭……乖襲月,別哭……」老人吃力地伸手,想為她拭去淚水。「人生到頭終有時,我走到了我該走的地方,有什麼值得好悲傷的呢?」
「師父,我捨不得啊!」她低喊,將老人的手放在臉龐摩挲。
「是啊,我們好歹也相伴了十年嘛。」老人滄涼地輕笑,記憶彷彿倒回十年前初遇的景象。他意識逐漸模糊,緩緩低喃:「襲月啊,知道為什麼叫你襲月嗎?」
玉瓏默然地搖搖頭,她知道,老人終於要說他的事了。
「撿到你的時候,我剛失去了一個女兒。」他費力地移動眼神,對她露出慈愛的微笑。「你就像上天賜給我的另一個女兒。我疼愛你,就好像是疼愛著她一樣。」
「襲月是她的名字?」玉瓏哽咽地道。
「襲月和你好像啊,可惜她的一生是個悲劇。」老人懷念地笑,面容卻籠上了重重哀愁。而當老人的眼光再度聚回她身上,竟叫回了她的本名。「玉瓏,我不希望同樣的事再發生在你身上。」
「我知道你覺得這不是由你決定的,我說什麼你也不─定聽得進去。但是,聽師父一句話,就這麼一句。」老人緊抓著她的手。「答應師父,當你真要動手殺了那個人之前,再仔細想一想,你心裡頭究竟是愛他,還是恨他,好嗎?」
「我──」何須再想,她早已經決定了。
老人只是再次抓緊了她的手,目光懇求。「答應師父,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