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起一盅香茗輕啜,儀嫻赫然發覺,自己捧著茶的雙手居然如此冰涼。
呵!她微揚嘴角,自我輕嘲,看來,自己的故作鎮定只是做到表面功夫而已,並不是完全無動於衷呵!
范月馨被儀嫻臉上虛無縹緲的笑意弄糊塗了!
這女孩,到底是漫不經心還是太過精明啊?她實在摸不清底細!
「唐小姐……」她試探低喚。
「我在聽。」儀嫻收斂起笑意,神色變得冷漠傲然,「范小姐,十年前的事,我年紀太小還來不及參與,所以不予置評,麻煩你說重點,好嗎?」
這小賤人!范月馨恨得牙癢癢的。
要說重點是嗎?好,沒問題。
包廂外遠遠傳來一陣輕微快速的腳步聲。
「我……懷孕了!」她垂首,硬是擠出些許淚光道:「我不敢奢望『母憑子資』,踏入顏家大門,但至少——」
話聲未落,門外已傳來一陣暴怒吼聲,「范月馨!」
日式紙門被急奔而來像狂獅般怒髮衝冠的顏行雍拉開,「你這該死的女人!」
如利刃般尖銳的眼神彷彿要撕裂她一般,讓她不由自主地瑟縮。
側面而坐的儀嫻仍然優雅地捧起茶盅輕輕啜飲,一副置身事外的悠閒。
「儀嫻……」他的心裡惶然不安,「你……聽我解釋!」
「坐下!」儀嫻淡淡命令。
而顏行雍也依言乖乖坐下。
顏行雍眼中所有的愛戀都投注在他未婚妻身上!
妒火,讓原本有些心虛怯懦的范月馨惡向膽邊生。
「唐小姐,我自知身世卑微,但肚子裡的孩子卻是無辜的,只求你發發慈悲,讓他認祖歸宗,其他我什麼都不要。」她假意拭淚道。
「那不可能是我的孩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事,顏行雍暴喝出聲,咬牙切齒道:「范月馨,你有夠無恥!」
「無恥?你跟我這個無恥的女人上床兩年,做愛的次數多到數都數不清!」范月馨快意回嘴,「還有比你更無恥的嗎?」
她的粗鄙惡毒反而讓顏行雍的怒氣冷靜不少,「你的言行舉止跟妓女沒什麼兩樣。」
「你——」范月馨怒目而視。
「你們兩位慢談。」先出聲打退堂鼓的是一派冷靜的儀嫻,「我還得準備畢業考,恕不奉陪。」
「儀嫻……」顏行雍伸手拉住了她,「相信我!這個女人算不了什麼,她所說的話不能當真!」
「當然不能當真!」范月馨冷笑奚落道,「我們兩人之間真槍實彈、火辣辣的肉搏演出,只要說出十分之一,就怕污了唐小姐尊貴的耳朵。」
「你住口!」
「沒錯!」
顏行雍和儀嫻一前一後,幾乎是同時開口。
儀嫻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做了個噤聲的小手勢,接著一雙明眸專注地審視著范月馨,幽幽地開口,「范小姐,『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你前後不一的言行也顯示出你絕對不是無助的弱女子,看到你這麼精彩的演出,我也大概可以猜得出來,你是那種以肉體關係交換金錢的女人,我和你根本沒有任何交集的可能或必要。」
「你……你自己又有多清高?」范月馨惱羞成怒道:「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
「清高?我不認為自己有多清高,我只是不想蹚這淌渾水罷了!」儀嫻冷冷一笑,「畢竟,范小姐今天會找上我這個黃毛丫頭,不也是看準了我只是一個不具法律效力的未婚妻,還沒有資格對第三者提出妨害家庭的告訴,不是嗎?」
一針見血的話讓范月馨臉色倏地刷白。
從沒見過一向溫柔的儀嫻表現出如此敏銳堅強的一面,顏行雍不禁有了剎那的失神。
「對了!范小姐,」走至廂門的儀嫻旋身面對范月馨,神情高傲一如公主,紫色的裙褲迴旋出一個美麗的圓弧,然後,她拋出最後一擊,「如果,成熟女人就是像你這樣的話,那麼我寧願當一輩子乳臭末干的黃毛丫頭。」
***
冷凝著一張俏臉的儀嫻回到家中。
不明就裡的林嫂訝然問:「小姐,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你的臉色不太好呢!」
她聞言一怔,伸手拂抹臉龐,勉強露出笑容,「沒有啊!大概是天氣太悶了吧!」
「嗅,」林嫂點頭接受她這個說法,「那林嫂端碗冰鎮蓮子雪耳湯給你退退火。」
「林嫂你不用忙了!」儀嫻搖手。
要退她的火氣,恐怕拿天山雪蓮來都沒效!
她邊走邊說:「我休息一下就好,如果晚餐時我沒下樓,不用叫我,請大家先用。」
關上房門的儀嫻,坐在梳妝台前怔然地凝視鏡中的自己。
難怪林嫂要誤以為她生病了。
鏡中人的臉罩寒霜,臉部線條僵硬緊繃,哪還有前些天春風襲人、芙蓉含笑的嫵媚?
是嫉妒嗎?儀嫻苦苦思索。
那女人……很艷、很野。剛好是和她完全相反的類型,她冷冷一笑。
她的自尊心還不屑於對那種人產生嫉妒心,只是不甘一個擺明想要淘金的女人,就這樣登門踏戶地來羞辱她。
始作俑者,卻是那個口口聲聲說愛她、尊重她,結果卻管不住胯下慾望的未婚夫!
洗了把臉,去除肉眼難辨的髒污後,她素淨的臉龐依然細緻晶瑩,可是心境卻無法平復。
手上所拿的精緻髮梳是純銀手工藝品,正是他送的禮物,小茶几上已開封的瑞士巧克力也是。
床頭擺放的是兩人出遊的合照,旁邊的紫檀木音樂盒中則珍藏著他給她的書信、卡片和短箋。
還有放在她面前的水晶琉璃心形糖果盒,依然閃耀著如夢似幻的柔和光芒。
纖手拈起一顆巧克力放人口中,緩緩感受它在舌尖味蕾溶化的甜美,儀嫻閉起眼睛,平躺在柔軟的床上,放鬆緊繃的身軀。
人生就像是一盒綜合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自己將要拿的是什麼……
攀然想起這句台詞的儀嫻,臉上浮現一抹難解的微笑,彷彿是好夢正酣的睡美人。
人生像巧克力嗎?在她認為人生該像是一幅拼圖吧!
悟性高的人拼得快,悟性低的人拼得慢;運氣好的人是瑰麗圓滿,運氣差的人是醜陋殘缺。
人們永遠不知道在冥冥之中,造物主所給予的是怎樣的一幅人生藍圖呵!
自己不該太過驚訝的,不是嗎?
隱隱約約中早有模糊的跡象可尋,不知有多少次激情在失控邊緣下被她喊停,而像他那種慣於主宰局勢、目空一切的男人,又怎麼可能委屈自己,陪她玩純潔的戀愛遊戲?
或許,她反而應該向那位范小姐道謝才是。
感謝她填補自己未婚夫的需要。
還有,感謝她讓自己看清楚男性的本質。
男人啊!可以在精神上愛你,肉體卻和別人相交,無關對錯,只是單純的生物本能罷了。
有點可憐,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惡之處。儀嫻幽然想著,先人的話說得沒錯。
這份「大禮」在結婚之前來得正是時候,至少,可以讓她神志清明、提神醒腦!
雙睫密合的儀嫻只覺得眼眶酸酸、幹幹的沒有一絲淚意。憤怒,有一點;傷心,也有一些。
為什麼沒有流淚呢?也許是愛他愛得還不夠吧!要不然怎麼沒有像八點檔連續劇的悲情女主角,哭得天崩地裂、風雲變色?
「呵!呵!」無聲的輕笑從她口中逸出,櫻色雙唇也彎起一個似有若無的美麗弧度。
一番苦中作樂的內心剖析,鬆懈了她的心靈,意識朦朧的她暫時拋下現實,沉入甜甜的夢鄉中。
夢裡,是無癡無喚、無喜無憂的世界。
第九章
一覺醒來,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估量著此時正是家人的用餐時刻,儀嫻決定先沐浴再下樓吃飯。
沐浴後的儀嫻,臉色紅通通的,有玫瑰般的好氣色,換上一襲水藍色的家居服便下樓。
起居室裡,是笑語不斷、人聲鼎沸。
她有絲訝異,卻在眾多人的聲音裡,輕易辨認出額行雍低沉冷靜、從容不迫的嗓音。
先察覺儀嫻存在的人最他,有些突然,他們似乎是心有靈犀地同時抬頭,四目交接。
「伯父、伯母好。」她點頭向顏氏夫婦打招呼。
見她一切如常、笑容恬靜的模樣,大夥兒都鬆了一口氣。
不過後來,他們也都發現自己高興得太早了。
「呃……儀嫻……」余麗雪硬著頭皮先暖和一下場面,「今天下午的事,親家公、親家母,都曉得了,特意上門來解釋……」
一臉微笑的儀嫻依然一派溫文,「這點小事怎好勞動伯父、伯母呢?我相信行雍一個人就可以處理得很好。」
她的回答讓座上長輩們都笑得開懷,只除了聽出話中有話的顏行雍沒有笑以外。
「啊!」顏母笑彎了一雙鳳眼,「我就說嘛!儀嫻才不是那種小鼻子、小眼睛的女孩子。」
「是呀!」附和的是唐錦隆,「她一向很懂事的。」
她斂眉淺笑不語。
在這樣一團和樂、賓客盡歡的時刻,身為晚輩的她,除了笑,還能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