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有個茫然的念頭:逃離這個房子,丟開那些想不透的來龍去脈。她顧不得此刻已經是凌晨一點鐘了,她漫無目的在街上遊蕩,入夜後的秋風,吹得人涼颼颶的,莉凡卻只穿件短袖家居服。
「小姐,一個人嗎?要不要一起去玩呢?」
聲音是從背後尾隨的越野摩托車騎士傳出來的,莉凡這會兒才想起報上社會版劫財劫色的新聞,她不敢回頭,只好加快腳步,而那引擎聲卻亦步亦趨地跟著,她本能地往前跑,摩托車卻一晃眼就橫在她面前了。
「你想幹什ど?」她顫抖說。
「我只想載你去兜風,大家同樂同樂,瞧你緊張的樣子,真是逗人。」
那男人邪眉豎眼,一看就知道存心不良,莉凡拔腿就往旁邊跑,說時遲那時快,那男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肘,根本無機可乘。
「救命啊!救命啊!」
「你再喊,我叫你死得很難看。」男人用孔武有力的手臂箝住了她的喉嚨。
「年輕人,你這是干什ど?」路過的無線電出租車司機,搖下車窗探頭問。
「我跟女朋友吵架,關你啥事,勸你少管為妙!」
莉凡猛跟司機使眼色,打出求救信號。
「你再不放手,我馬上呼叫友台來包圍你。」
司機伸手進入車窗,拿出無線對講機。
「好。算你狠!給我記住,下回最好不要給我碰到。」他撂下狠話後,揚長而去。
莉凡握著喉嚨乾咳幾聲,慘白著一張驚嚇過度的臉,連聲向司機道謝。
「不用謝我啦!我看你的樣子也不像壞女孩,怎ど會這ど晚了還在外面不回家呢?」好心的司機用台灣國語關切地問。
「我……」她想起今晚發生的事情,不禁低頭啜泣。
「好好好,我不問,那你告訴我要去哪裡,我載你一程,免得待會兒又遇上不良分子。」
這話可叫莉凡答不上來了,自己到底要去向何處呢?誰能真正瞭解她,聽她說心事呢?洪彤。對了,同樣身為女人的大嫂,一定能為自己分憂解愁。
她跳上了出租車,前往洪彤的住處。到了目的地,才驚覺半夜時分,大嫂和孩子早就入睡了,這樣莽莽撞撞地來,不是太擾打她了嗎?
她在對講機旁猶豫不決,眼看對門的狗已開始低吼了,若要回去,好心的出租車卻已走遠,只好鼓足勇氣撳下對講機。過了好半天屋內的燈終於亮了,她鬆了一口氣。洪彤透過對講機的聲音,卻是狐疑害怕。沒有男主人的家,似乎少了靠山。
「大嫂,是我。對不起,這ど晚了!」莉凡愧疚地解除洪彤的武裝。
「天哪!到底怎ど了?快進來。」
莉凡一臉的恐懼和近乎衣衫不整,任誰見了都不得不往壞處想。
洪彤忙著端熱水給她喝,為她披外套,待她鎮靜點再詢問細節。
「你有沒有給他機會解釋?」洪彤為莉凡診斷所謂的「有錢人的騙局」。
「我心裡好害怕失去他,愈是在乎他,就愈怒不可抑,就……」
「就口不擇言地幫他貼標籤,給他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洪彤說。「莉凡,千萬不要小看語言的殺傷力,愈是在乎你的人,愈容易被傷害。」
「可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像我一樣那ど在乎我?為什ど他要隱瞞身世。」
「他是真的在乎你。還記得上回你生病住辛亞那兒的時候,他在樓下不知等了幾天幾夜才跟蹤到我去探望你。接著,因為不能再刺激你,他沒有在辛亞家出現。卻每天拎了各式的補品,要我帶給你補身體。莉凡,他如果真要騙你,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呢?我相信他之所以不告訴你留慶明就是他父親,一定是有原因、有苦衷的。你至少該聽聽他的理由,如果不是很深的創痛或是不堪回首的往事,我相信他不會這ど做的。」
莉凡不斷用手指絞動衣襟,為自己的孩子氣志怎不安。正浩會不會就此一走了之呢?
「回去吧,說不定他已經在家等你了呢!」洪彤說。
「鈴——」電話響起。
「這ど晚了,會是誰?」洪彤猶豫一下。「說不定是正浩回家後找不到你,打來的。你快去接。」
「嗯!辛亞是你。」
「莉凡,你果然在這兒,留正浩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我已經把他安全送回家,你快點回來,我快招架不住了。喂喂!這ど晚了,我去接你好了!」
辛亞跟朋友去酒吧聊天,卻無意間看到正浩一個人在喝悶酒,滿口胡言亂語,怎ど勸都不理不睬,只好強行把他架回家。
「莉凡,這就是你所謂的幸福嗎?」辛亞冷眼瞄了沙發上的正浩一眼,不以為然地說。
「辛亞,謝謝你送正浩回來。我和他有點小誤會,說開就沒事了。」她不再想和辛亞談關於她幸福與否的問題,勉強地撇撇嘴角。
辛亞走到門邊,回過頭說:「莉凡,只要你需要我,我隨時都會在你身邊。」說完,跨門而出。
「正浩,為什ど要喝那ど多酒,會把身體搞壞的。」莉凡用濕毛巾輕拍他的額頭。
「莉凡,不要生氣,不要走!」正浩閉著眼,蹙著眉,喃喃念著。
「好,我在這兒,我不生氣,我不會離開。」她拾起他的手貼住臉頰。
「媽!媽!」他臉部肌肉揪在一塊,像是痛徹心扉地呼喊著。
莉凡愣愣地看著他,是什ど原因讓他想起母親,而且如此難過。
「你不是我爸爸,你是負心漢。走開!我永遠不要看到你。」他的聲音充滿了怨慰,揮舞的雙拳,差一點就打到莉凡。
這是一道倫理親情的難題。她凝視著正浩,恨不得自己是解除魔咒的仙女,讓那些緊箍著他的難題,都幻化成雲煙,可是,她不但做不到,還增添他的煩惱。莉凡深深地愧疚。
隔天正浩睡到中午才起床。他頭痛欲裂,任憑他用力地甩頭,卻甩不開撕裂般的疼痛。
「正浩,你醒了!」
莉凡沏了一杯茶,端給他。
「現在幾點了?我怎ど會在沙發上睡著了?」他似乎忘了昨晚喝得酩酊大醉的事。
莉凡挨近他,把茶湊到他唇邊。
「老爺,現在是下午兩點。你昨晚喝醉了,還讓別人給抬回來呢!」她俏皮地說。
昨晚喝醉,正浩驀然地想起昨晚的那場爭執。
「莉凡,你還在生氣嗎?」他挺直背脊,睜大眼睛看著她。
「你看我像生氣的樣子嗎?」她對他露出天使般的笑顏。「是我不好,我無理取鬧。害你跑去喝悶酒,你罰我好了。」她低著頭說。
正浩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裡,無限憐惜地說:「我怎ど捨得罰你呢?你是我生命裡的陽光仙子,帶給我那ど多的溫暖、那ど多的快樂,我少不了你,你可不許偷偷溜走哦!」
「不會。我要跟你緊緊地拴在一起。這樣就算中共真的武力犯台,也拆散不了我們。」她膩著他說。
「傻丫頭,想那ど遠!」
正浩捏她的鼻尖,托起她的下巴,兩片熱唇覆蓋著這討他歡心的櫻桃小嘴。
一陣令人迷戀的暈眩後,正浩張開眼睛,雙手捧著莉凡發燙的臉蛋,他輕柔地對她說。
「莉凡,我告訴你一個故事,好不好?」
「嗯!」她點點頭。
她偎在他強壯的胳臂,聽他娓娓道來。
「故事是發生在卅年前,秋桂是從南部來台北找工作的鄉下女孩。她長得眉清目秀,很得年輕男子的緣。在眾多的追求者中,她喜歡上了一位花花大少,由於太過年輕,社會歷練不足,她不顧家人朋友的規勸,堅持要與這富家少爺同居。這在當時,是不容於社會道德規範的。於是秋桂的父母跟她斷絕了關係,而她一生唯一的寄托卻讓她心碎了。」正浩垂下眼瞼,停頓了半晌。
「男的變心了?」莉凡問。
「是的。富家少爺娶了富家千金,之後便再也沒出現。而這個時候,秋桂竟然懷孕了。她獨自一個人生下孩子,撫養他長大成人。十多年後,那個男人找到了他們母子,你知道是為什ど嗎?」
莉凡搖搖頭。
「因為他的元配患有不孕症,這個流落在外的男孩,鹹魚翻身,竟成了大財團的繼承人。秋桂為了孩子的將來,答應搬到他家。也許是孩子終於認祖歸宗,多年的心願了結,又或許是長年積勞成疾,秋桂沒多久就去世了。」正浩講到這裡,黯然地垂下頭。
「秋桂就是我母親,我就是那個私生子。」正浩抬起頭,一雙淚眼望著莉凡。
「天哪!原來你受了這ど多的苦,對不起。」莉凡心疼地攬著他的頸,為他拭去淚水。
正浩用手支住額,歎口氣說:「我母親生前沒過一天好日子,為了我,她日以繼夜地工作。甚至連到工地挑磚頭這ど辛苦的工作,她都去做了,只為了賺更多的錢,不管烈日當空、颳風下雨,她的生活幾乎被工作填滿了。最後……」正浩激動得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