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宓聞言,漂亮的小臉遽然皺成一團,老天!又是這檔子苦差事。唐宓不耐的兩眼一翻,悄悄撩起長衫的下擺,準備溜之大吉。
「爹,女兒先回房去梳洗一番,待會兒再到書房喔!」唐宓一轉身就想跑,奈何一隻有力的大掌比她的動作還快,一把就揪住了她的後領。
「你還想逃?今天你要不寫出一封像樣的信來,就休想離開書房一步。」唐老爺不由分說的拉著唐宓的領子就往書房走。
「爹!你抓得我好痛喔,放手嘛!我自己會走啦!」唐宓氣急敗壞的在唐老爺的手中掙扎著。「金蟬脫殼這招你已經用過了,省省力氣吧!」唐老爺不為所動的仍舊拖著地走。「都怪你娘走得太早,沒有教會你女孩該有的禮教,以致於成天在外邊撒野,一點大家閨秀的樣都沒有。」唐老爺一想起溫婉賢淑的唐夫人,忍不住又哀歎起來。
「爹!這句話你已經說過兩百一十九次了。」唐宓翻翻白眼,意興闌珊的回道。
「沒有規矩!連爹的話你都敢頂嘴。」唐老爺皺起眉,忍不住老羞成怒起來。「在曲水縣裡,我這張老臉已經快被你丟光了。」每次出門去巡店,一聽到鄰里背地裡都管宓兒叫「瘋丫頭」,他就羞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當年替他夫人接生的接生婆說的話也只應了一半;他女兒生得是罕見的花容月貌,只可惜她都已芳齡十七歲了,他唐家的門檻別說是年輕人,就連媒婆也不曾來過一個。
不是他自誇,宓兒這孩子生得可說是標緻脫俗,具有沉魚落雁之婆,跟她娘簡直像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
只可惜,這個性怎麼差了十萬八千里呢?
唉!怪只怪這孩子的娘身子骨弱,走得早,他大字不識得幾個的大男人哪知道要怎麼教孩子?
手足無措之下,他從城裡請了個最好的奶娘,回來照顧當時才只有六歲的小宓兒,原以為有個閑靜溫婉的乖女兒,能稍稍慰藉他喪妻之苦。
沒想到這奶娘非但沒有好好管教宓兒,還寵宓兒寵得緊,成天放縱她在府裡頭惹是生非,甚至連街坊鄰居都敢作弄。
氣得他馬上就要將仍娘辭退,沒想到小宓兒卻來個絕食抗議,將自己關在房裡足足三天不吃不喝,百般無奈之下,他終於還是讓步,將奶娘又請了回來。
自此以後,小宓兒更是無法無天了,一直到長這麼大了,對她,他這個做爹的依然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雖然老奶娘已在兩年前告老還鄉,然而早已放縱慣了的宓兒卻再也管不動了。
「好嘛!好嘛!」唐宓識相的合起了嘴。「我寫就是了嘛!請爹爹息怒。」爹爹老說自己丟唐家的臉,沒問題!這次她絕對會寫得「精彩絕倫」,讓爹爹臉上有光。
唐宓雙眸頓時閃閃發亮,嘴邊也泛起了一絲狡獪的笑意,看得一旁的小丫環芸兒,心頭是一陣發毛。
打從她九歲進府就一直跟在小姐的身邊,她太瞭解小姐腦子裡裝的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鬼主意了,這下,恐怕又「有事」要發生了!
☆ ☆ ☆
「爹爹,女兒來了!」
不多時,唐宓已經準備妥當,她輕敲著房的門,規規矩矩的報告道。
「進來!」
唐宓站在門外忍不住扮了個鬼臉,隨即才正色的推門而入。
「爹爹!要寫信給歐陽伯伯是嗎?」唐宓穿著一身淺粉色的衣裳,髮髻上繫著同色系的錦緞,看起來格外清新柔美,只可惜,她眸子裡那抹藏不住的頑皮,卻洩漏了她過於好動的個性。
「嗯!我要你替爹寫封信給歐陽伯伯,向他問個安。」唐老爺見唐宓真的已換上一身端莊的衣裳,總算露出滿意的笑容。
「好的。」唐宓乖巧的一頷首,隨即坐在書桌前。
「看看你都長這麼大了,簡直跟你娘一模一樣……」唐老爺望著端坐在書桌前,模樣雅致動人的女兒,忍不住又濕了眼眶。
「爹爹,你別哭嘛!你這樣娘在天上可是會難過的。」唐宓習以為常的扯著衣袖上的絲帶,懶懶的說道。
「喔,對,對!我不能惹你娘難過。」唐老爺慌忙提起衣袖,擦去眼角的淚水。「瞧瞧爹都老糊塗了……」
唐宓美麗的唇緩緩揚起一抹笑……她總是知道該怎麼讓爹爹停止這種幾乎兩三天就會發生一次的感慨。
「爹,要給歐陽伯伯寫些什麼?」讓芸兒磨好了墨,唐宓舉起筆蘸了些墨水,抬頭問道。
「就寫……歐陽兄,你我多月不曾聯絡,不知近來無恙否……」
唐宓聽著聽著忍不住蹙起了兩道秀氣的柳眉,正欲下筆的手也硬是打住了,她不贊同的抬頭望著搖頭晃腦的爹。
怎麼爹爹每次盡寫些落俗套的話?而且多年來幾乎都一模一樣,真是沒意思!難道爹爹就沒有其他新意嗎?
唐宓兩眼一轉,小腦袋裡驀然起了一個念頭,嘴角也慢慢浮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她的手輕巧一抬,一手扶著衣袖,利落的在上好的絹紙上寫下:
歐陽兄:
自十多年前一別,已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否?
弟本當親自前往柳州貴府拜訪歐陽兄,以敘舊日之歡,奈何年老體衰,已不堪長途跋涉之舟車勞頓,望請歐陽兄見諒為祈!
歐陽兄應知內人已於十多年前去世,而弟自小又屢遭離恨、舉目無親,身居這偌大宅院不免孤寂,所幸內人尚留下一女為伴,免除我老來滄涼孤絕之遺恨。小女名單一字「宓」,盼其沉靜賢淑之意。所幸上天垂憐弟早年孤鰥之苦,小女生來即具奇才,可謂人間罕有,姑且不論其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單是蕙蘭性一點靈犀透之慧黠,就足令弟在縣城享有讚譽,且小女舉止溫柔、品性沉靜賢淑,檀口能歌,蓮舌輕調,有丹青巧筆寫奇真,頃刻下筆成文、七步成詩!嗚呼!有女如是,夫復何求?!
雖你我兄弟二人分隔千里,然對歐陽兄之懸念未曾一日稍歇,盼有朝一日能與歐陽兄再續舊情、把酒言歡。
紙短情長,唯盼歐陽兄勿懸念為是!
弟唐衍敬筆
擱下了筆,唐宓捧起信紙,沾沾自喜的看著整齊排列在紙上的娟秀字跡,不覺得意起來。
看來自己的文筆還真是不賴哩!唐宓綻出一抹甜笑,也牽起了唇邊兩道俏皮的梨窩。
「來,給爹看看。」唐老爺心急的伸過手來,想一瞧究竟。
「爹!您放心,宓兒將您的話可是寫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唐宓得意的仰起下巴邀功。「好女兒!瞧瞧這字寫得可真好。」唐老爺欣慰得頻頻點頭,然而事實上他壓根一個字也看不懂,只是純欣賞紙上那些個「小蝌蚪」美麗的姿態罷了!「哪天我一定要帶你到柳州去拜訪你歐陽伯伯去,讓他看看我唐衍的女兒可是寫了一手好字。」說到這,他不禁又想起兩人結識的經過。
二十幾年前,唐衍帶著撿到的金塊,以及一隻公雞離開家鄉,在前往廣州的路上,遇見了同鄉亦是要到外鄉求發展的歐陽青,兩個同是落難的人很快就熟稔了起來。
歐陽青是個博才多學的讀書人,一身書卷味與堂堂的相貌很快就獲得唐衍的好感,兩個無話不談的好友還沒到廣州,就已經歃血為盟,變成拜把兄弟了。
當時,唐衍捧著懷裡的金子,想到自己大字既不識得幾個,更不知如何做生意,倒不如將這金子拿出來與歐陽青合夥做生意,他出錢,歐陽青出腦筋,到時有了利潤就平分,豈不妙哉!
就這樣,兩人在廣州城裡頂了間店舖,做起了賣鹽的小生意。
有人說:「好運來時,擋都擋不住!」唐衍、歐陽青兩人從老闆、會計兼送貨,一直到在各州城裡都有分店,生意是越做越大,不到三年,「唐記」就在商界打響了名號。
這樣的際遇讓兩個人都心存感激,也一心認為這是上天的幫忙,才讓他們有今天這樣榮華富貴的日子可過。
兩人感情簡直比親兄弟還好,一直到兩人在幾年後各自婚娶,才不得不拆伙分居兩地。
雖是目不識丁,然而唐衍卻憑著顯赫的財富,娶到了城裡林員外的獨生女,由於唐衍自小便十分孤單,因此對唐夫人自是慇勤體貼不在話下,讓鎮上的人羨慕不已。
而分走一半財產的歐陽青,也在柳州謀得一個官職,並娶得縣官的小女兒,過著富足安定的生活。
雖然兩人自十多年前一別就沒有再見過面,然而他們卻時常藉著書信往返,聯絡感惰。
唐宓站在一旁,偏頭看著陷入沉思久久不語的爹,不禁無聊的把玩起垂落胸前的髮絲。
打從她十三歲起,就開始替爹爹執筆寫信給歐伯伯,然而她卻從未見過爹爹口中的摯友歐陽伯伯,對他更是一無所知。
寫信給一個她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真的是一點意思也沒有!倒不如讓她上街溜躂玩耍來得有趣,只是礙於爹爹對這件事異常的慎重與堅持,她才不得不為之,現在好不容易結束了苦刑,她可得趕緊謀條脫身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