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棟黑瓦大厝坐落在翠竹環繞的山林之中,偌大的典雅古式宅院顯得靜謐而沉寂,唯有位於偏廳的廚房傳來陣陣水聲。
一個年約五歲的小女孩,以手拉拉正在水槽邊忙著清洗鍋具的婦人,虛弱的說:「曉貞舅媽,我身體不舒服。」
婦人一回頭,發現小女孩燒紅的臉蛋以及渙散的眼神,心不禁陡然一驚。
「雪薔哪裡不舒服?是不是感冒了?」她忙蹲下身來,以手探著她額上的溫度。
一定是昨晚帶雪薔到村子裡去,吹了冷風才會感冒的。
真糟糕!現在所有人都到果園去了,家裡一個人也沒有,況且她還有個才三歲的女兒要照顧,實在走不開。
「雪薔乖,曉貞舅媽帶你上床睡一覺,等一下你大舅回來,再帶你去看醫生喔!」她柔聲的哄著,將渾身滾燙的小女孩送上了床。
只是等了幾個鐘頭,眼看床上的雪薔體溫越來越高,逐漸陷入昏睡中,卻仍舊沒有半個人回來。
不行!看樣子雪薔得的不是普通的感冒,怕是不能再拖了,她得馬上帶她去看醫生才行!
雪薔是小姑唯一的女兒,要出了什麼差錯,她可難交代了。
「如萍,媽媽要帶雪薔表姐去看醫生,你要乖乖在家等媽媽回來喔!」徐曉貞蹲下身,朝坐在一旁的女兒叮囑道:「還有外面的池塘你千萬不能去,這包餅乾給萍兒,你乖乖的坐在這吃,媽媽很快就回來。」她將一包餅乾塞進女兒手裡,轉身很快背起床上昏迷的雪薔,急忙往門外跑,匆忙間連大門也忘了上鎖。
坐在椅子上的小女孩,邊晃著肥胖的小腿,邊抓起餅乾一塊塊的往嘴裡送,不經意,她瞥見窗外的池塘在陽光照耀下閃著點點金光甚是漂亮。
「水……外面有水水……萍兒要去玩水……」
小女孩放下餅乾,搖搖晃晃的推開虛掩的大門,一步步朝大院外的池塘走去。
晴朗的湛藍天空飄著一朵朵綿花糖似的雲絮,映在清澈的水面上,水光瀲灩,顯得格外漂亮。
只是倒映著藍天的湖水中,一張投映在上面的稚嫩小臉卻格外引人心驚。
「魚……好多魚魚!」小如萍蹲在池塘邊專注的看著水中悠遊來去的魚群,雀躍得直拍著手。
五彩繽紛的錦鯉在陽光下散發出炫目的光芒,從容自在的神態似乎伸手可及。
看了好一會兒,小如萍終於忍不住彎下身來,伸出白胖的小手,試圖捕捉一隻浮在水面上的紅色錦鯉,只是一不小心,她竟然失去重心,整個人栽進了池塘,撲通一聲,激起了一道驚天動地的水花。
「媽……媽媽……快來……媽……」
在這個陽光溫暖燦爛的春日午後,小如萍痛苦的表情和微弱的呼喊沒有一個人看見或聽見,小小的身軀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沉進池塘底。
不一會兒,水面上的水花漸漸沉寂,波動也逐漸平止,這一方映著藍天白雲的碧塘,也再度恢復了往日的沉寂……
第一章
她終於又回來了!
黎雪薔拎著行李步下公車,迎面襲來的濕冷空氣結結實實教她打了個冷顫。
舉目四望,古意盎然的火車月台以及賣著零食雜貨的小店一如記憶,沒有多大的改變。
她提起行李就想往村子裡走,只是突然間自腦海中浮起的一張冷凝臉孔卻適時阻止了她,讓她硬是收回已跨出的腳步。
她拎著沉重的行李等了許久,眼看公車站的人已空了大半卻依然不見他出現,她仰長脖子向空蕩蕩的長路盡頭眺望著,開始心急的來回踱起方步。
她可以猜得出來程牧磊絕不會太高興她的到來,只是她從沒想過他會惡意不來接她,讓她空等一整個下午。
山裡的天氣多變,不一會兒,白茫茫的霧氣開始從山上往下聚攏,才一轉眼,四周已是朦朧一片,看著山嵐瀰漫,雪薔非但不覺得詩意,反而心慌。
她抬手看了眼腕表,已經開始興起找電話亭的打算了。
「黎雪薔!」
在這個心急時刻,背後突如其來的招呼聲登時讓她渾身一震。
她一轉頭,一個抱著孩子的微胖婦人以一種令人擔心的速度衝了過來。
「果然是你!」婦人拉著她,又驚又喜的嚷了起來。「我就說嘛,天底下除了黎雪薔還有誰會有這麼白的皮膚?」
「你是……」雪薔難為情的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實在記不起自己曾結識過這樣的面孔與……身材。
「我是何翠!你的小學同學啊。」婦人無視她的赧然,仍是一臉熱絡樣。「也難怪你忘了,自從你三年級轉學之後就不曾回來過了,更何況我又生了孩子變得這麼胖,你當然不記得我了。」
像是自嘲的一番話說得雪薔又紅了臉,她不自在的開口想解釋,「不,不是的——」她似乎有必要解釋這種半路相逢不相識的尷尬與誤會。
「別說了,反正胖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我早習慣了。」何翠爽朗的一笑置之。
「咦,你結婚了?」雪薔看了眼她懷裡的孩子,好奇的問。
何翠以前在班上是成績挺好的學生,人聰明,書讀得好那是理所當然,難能可貴的是她還有討人喜歡的好脾氣。
她並不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但是她喜歡聽她說話、看她的笑容,那總會讓她暫時忘了她的不快樂。
「唉,高中一畢業沒多久,就被我爸爸叫回來結婚了,連收拾包袱逃家的時間都來不及。」何翠還是笑著。
「你先生是……」是誰那麼有福氣娶到優秀的何翠,她更好奇了。
「是你表哥程牧磊小學時的同學陳永章。」
雪薔傻眼了,「陳……陳永章?」何翠嫁給那個又瘦又矮的陳永章?
她忍不住再次看了眼孩子,只是俊秀可愛的三歲小男孩卻讓她找不出一絲陳永章在她記憶中的樣子。
「沒辦法,我爸爸跟他爸爸約好要一起種山,兩家結親比較好辦事。」何翠的口氣像是討論菜價一樣稀鬆平常。
「你……不反對?」雪薔盡量以含蓄的方式問道。
「反正大學也考不上,乾脆就回來結婚了。」直到此時,何翠始終笑吟吟的圓臉上才露出些許惆悵。
原來是以婚姻掩埋失意的沮喪!
「別光說我,你呢?現在在做什麼?結婚了沒?怎麼會突然回來了?」何翠一下子又恢復了好心情。
「我還沒結婚,現在在醫院工作,我是聽到我舅媽生病的消息回來照顧她的。」一提及曉貞舅媽,雪薔的笑裡不禁多了一分勉強。
幾天前,已經多年未曾聯絡的二舅媽打了通電話給媽媽,說是曉貞舅媽生病了,平時二舅跟程牧磊都忙著管理果園,二舅媽又得整理家務、準備三餐,無暇照顧,希望她能回去幫忙。
多久了?十四年前她頭也不回的離開程家,就再也沒有和他們聯絡,就連外婆的葬禮她也推托身體不舒服硬是避開了。
自從父親將她帶離程家,他們黎家彷彿就跟程家劃上了一道補不平的切口,原以為十四年的時間早讓傷口結了痂,然而如今經人猛一揭開卻發現傷痕猶在。
那四年的傷害讓她至今仍難以忘懷。
「為什麼會特別找我?大阿姨跟小阿姨不也有兩個女兒嗎?」當時乍聞這個消息,雪薔平靜了十四年的心湖再度泛起軒然大波。
「你二舅媽聽說你是醫學院畢業的,又是自己人,硬是求我幫這個忙,媽媽真的很難拒絕呀。」黎母幽幽的歎了口氣。
「可是我念的是護理系又不是醫學系,也幫不上什麼忙啊!」
生病就該求醫,就算是自己人,找她這個只學了點皮毛的護士也不管用。
「你二舅媽說只要是護士就行了,你曉貞舅媽的病就算是醫生也醫不好。」
「她……生了什麼病?」
雪薔下意識不願提及那個讓她痛苦了足足四年的名字,那種不知是怨還是恨的感覺很複雜,一時也難以理清。
「你二舅媽電話裡也沒說清楚,說是你去了就知道了。」黎母一無所知的搖搖頭。
「可……可是我需要目前這份工作的薪水。」雪薔在一心逃避下,只能想出這個最糟糕的借口。
「這個你放心,你二舅媽說會照樣付給你薪水——」
「既然如此,我可以找我同事,她們一定很願意——」雪薔急急的搶白道。她現在工作的醫院裡想找專任護士工作的同事大有人在。
「小薔,曉貞舅媽畢竟也照顧過你四年,現在她有困難,你應該去才是。再說你是護士,自己人照顧起來也比較周到,你一向懂事,應該不會讓你二舅媽失望才對,是不是?」
黎母的一番話堵得雪薔啞口無言,二舅媽的確待她很好,好得讓她覺得此刻說聲「不」都是一種罪過。
只是,她真的不願意再回到程家。
或許打內心裡對曉貞舅媽的不諒解是有的,只是大部分讓她退卻的原因卻是程牧磊——她的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