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津津有味的李郁蟬渾然不覺左宗方的痛苦,反而慇勤地夾菜給他。
「吃呀!這毛肚、凍豆腐、大腸都很好吃呢!」
左宗方閉上眼睛,吞下了滑溜滾燙的一塊鴨血糕,再一次感受到吞火的「樂趣」。
胃部傳來了一陣更劇烈的收縮。
他忍不住告饒,「小蟬,你不用幫我夾菜,我自己來就好。」
「幹麼這麼客氣呢?」李郁蟬笑咪咪地說。
她頭一次碰到不敢吃辣的男人耶!
一個大男人被辣得面紅耳赤、眼淚直流、鼻紅唇腫的,真好玩!
不過沒關係,只要多訓練幾次,自然就會習慣了!她想。
順便給他一點「小懲罰」——誰叫這個呆頭鵝過了三天才想到「登門請罪」?今天是第七天了,她決定,過兩天再原諒他!
「來來!再吃一些大腸……」她興致勃勃地說。
胃部隱隱作痛的左宗方冷汗涔涔,「對不起,我失陪一下。」
大夥兒錯愕地望著他起身離席,熱鬧喧嘩的划拳行酒聲也戛然而止。
「『姐啊』,醫生怎麼啦?」小芬問。
「我怎麼知道?」李郁蟬聳肩。
「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呀?」阿龍插嘴。
她索然無味地放下筷子,心底產生了一絲絲罪惡感。
左宗方從洗手間回座,立即面對眾人七嘴八舌的問候。
「醫生,你沒事吧?」大駒問。
「沒事,只是胃有點不舒服。」他答。
「哎呀!怎麼會沒事?」大駒擠眉弄眼道:「像你們醫生工作壓力大、吃飯又不定時,常常會把胃給搞壞的,弄個不好就會胃潰瘍,我看哪,你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好了。」
一旁的安迪會意,「對呀!就叫大姐送你回去好了。」
「為什麼要叫我送?有沒有搞錯啊?」李郁蟬抗議道,「人家可是一個弱女子耶!要是遇上歹徒怎麼辦?」
弱女子?面面相覷的眾人爆出哄堂大笑。
「遇上歹徒的話……大姐請你『手下留情』!」阿龍說。
「幹麼一定要我送?」嘴裡嘀滴咕咕的李郁蟬終究還是站起身來。
「因為……他是你的男人嘛!」眾人含笑道。
***
空蕩蕩的立體停車場內,迴盪著兩人的腳步聲。
「好點兒沒?」李郁蟬問。
「好多了。」左宗方答。
「不敢吃辣就直說嘛!」她嬌聲抱怨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在虐待你呢!」
「是我不對……』他一語雙關地問:「不生氣了?」
「哼!」她由鼻孔噴氣。
一陣模糊的咕嚕悶響在寂靜的夜晚特別清晰。
李郁蟬看向他的腹部,「你餓了嗎?」
「有一點。」他訕然補充道:「我錯過了晚餐。」而宵夜又難以入口。
「老天!你真是不會照顧自己。」她翻了個白眼。
看一看像個大孩子似地一臉無辜的左宗方,她不禁心軟。
「算了,到我家去吧!我煮稀飯給你吃。」李郁蟬說。
左宗方雙眼發亮,「太好了。」
第一次冷戰宣告結束。
至於李郁蟬煮的稀飯能不能吃,則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第九章
「到了,下車吧!」李郁蟬道。
左宗方驚訝地發現,小蟬的香閨不是他想像中龍蛇混雜的小套房,而是在花木扶疏的小巷道中,兩層樓的舊式公寓。
而第二個令他吃驚的是,小蟬手腳俐落地料理出一小鍋清粥和四色小萊,動作煙熟得像普通的家庭主婦。
柔軟橙黃的蒸蛋,可口的燙著薯葉、雪白脆嫩的漬白蘿蔔乾和嫩姜,加上一碗紅蘿蔔燉肉,色香味俱全地引誘他的口水為之氾濫。愈是平凡的萊色,反而更能襯出掌廚者的實力。
恰到好處的火候、調味,讓樸素的清粥小菜有了不一樣的滋味。
清淡爽口的粥湯溫暖了左宗方的胃,讓他打從心底微微的泛起一陣感動。
「好吃。」李郁蟬嬌哼,「那當然。」
「你……一個人住?」左宗方小心翼翼地問,生怕又觸怒了回心轉意的她。
「是呀!」她挾槍帶棍地說:「不用怕有個岳父大人啦、丈母娘啦平空蹦出來『抓猴』!」
左宗方陪笑,「還生我的氣?」
李郁蟬悶哼一聲,如果還生這木頭的氣的話,他哪進得了她的門?哪有福氣吃她煮的粥?
完了!她早有預感,自己這種吃軟不吃硬的個性早晚會害死自己;這下可好,一時心軟,又把這木頭「回收」了!本來還想再多「懲罰」他兩天的說……
哎!算啦!船到橋頭自然直,該來的推不掉,該走的留不住。
李郁蟬心口如一地小聲嘀咕。
「你說什麼?」聽不真切的左宗方好奇地問。
「沒什麼。」她說,「要不要喝茶?曇花香片喲!那是我老爸親手栽的曇花,把它拿來泡茶保證無農藥殘留。」
「好。」左宗方頷首。
夜深人靜,月華如練合該是一個浪漫談心的夜,可執壺泡茶的李郁蟬卻在溫馨的沉默中投下了一顆炸彈。
「這棟房子,是一個男人給我的禮物。」她輕描淡寫地說。
左宗方不禁錯愕,他深吸了一口氣,「你……是在開玩笑吧?」
「不是。」李郁蟬搖頭。左宗方的心為之一沉。
「那是過去式了!」她接著說。
香氣氤氳的茶液突然間失去了吸引力,他沉默半晌,不禁開口問:「為什麼要出口告訴我這些?」
是要他的「奉獻」嗎?不可能!還是……要他識相走人?有了前車之鑒的左宗方不再妄加猜測,他知道,依郁蟬阿沙力的個性,不會來那套欲擒故縱的把戲。
「時候到了吧!」李郁蟬聳聳肩。
她從來不曾把自己當作「良家婦女」,也活得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她像一隻貪玩的野貓,因一時的好奇和這個吸引她注意力的男人上床,彼此有了一段美好歡愉的時光。
可是兩人之間的差異就彷彿是兩個世界,有天壤之別。
她似楊花飄萍,早有遊戲人間、瀟灑過一生的打算;而他卻是世人眼中的優秀份子,懸壺濟世,肩負著責任與期許。
兩個月的愛戀繾綣是新鮮有趣的,兩人以感覺相戀,就像伊甸園的男與女。但終究得回歸現實。
「我想讓你瞭解我是什麼樣的女人。」她說。
左宗方有預感,他不會想聽小蟬的「故事」,尤其是關於她的男人。
「我出生在一個大家族,叔伯兄弟一大堆從小就是野孩子。」她扮了個鬼臉繼續說道:「十六歲的時候,我遇到了我的第一個男人。」
第一個?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左宗方仍有些不是滋味,澀澀地開口,「小蟬,盡量『簡化』好嗎?」
他不認為自己有必要知道她曾有幾個男人。
李郁蟬笑了笑,「他是個角頭老大,比我大了近二十歲……」
左宗方瞪大了雙眼,心情往下沉。
「我跟了他四年,這房子就是他給我的。」
他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惑,「小蟬,你是……被迫的嗎?」
有太多令人髮指的社會新聞讓他不由得往壞處想。
十六歲,還未成年呢!
「你……」李郁蟬忍不住笑了,「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樣,或許該說是我纏上了他吧!他是我大伯的結拜兄弟,從小看我長大的一個叔叔;當我們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堂兄弟惹事闖禍時,大多是他出面解決,是我們這些小鬼頭心目中的英雄。」
他咕噥一聲,「真威風。」
「後來我大伯知道我跟他的事時,氣得差點沒拿刀砍他,我也被我家人大大修理得好慘,可是『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啦!」李郁蟬得意的說:「最後我還是跟了他。」左宗方的臉色開始變得難看。
「他很疼我的,也教了我很多事……」偷覷了他一眼,她決定還是跳過一些細節好了。
跟在他的身旁耳濡目染,膽識反應比人快的李郁蟬自然而然也練就了一身行走江湖的本事,以「小嫂子」的身份跟一班年高德邵的前輩們交際應酬,年紀輕輕就混了個「姐」字輩的稱號。
「我能有今天,有一半是拜他所賜。」李郁蟬說道。
左宗方沉聲問:「那他為什麼不給你名份?」
「他有老婆了嘛!」
他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你……」他懊惱地爬了爬頭髮,覺得心情更沉重了,「後來呢?你們分手了?」
「不是,他死了!」她眼神變得憂鬱,「院方說法是,『猛爆型肝炎』……」才正值四十一歲的壯年。
身為醫生,左宗方當然知道C型肝炎的可怕威力。
「我很討厭醫生!」李郁蟬沒頭沒腦地迸出這句話,「一副趾高氣揚、斷人生死的高姿態,然而真正事到臨頭時,一點兒用都沒有。」
左宗方吶吶無言,「醫生……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我知道。」她撇撇嘴,「我也曉得做人不能大『鐵齒』,愈是討厭的人愈容易湊成一堆,想躲也躲不掉!」
「小蟬……」
「我的運氣不太好,第二個男人是日本倭寇。」她悻悻然地說:「交往了一年多,才發現那該殺千刀的小日本鬼子在日本早就有妻有子了,我就把他給Fire掉了,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