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靈哭了。
原來,淚從未干,只是心灰意冷,結成冰,凍起來了……只是她兩原本只比陌路人 好一些,她竟然激動到在自己面前落淚……看來過了今次,這個朋友是注定要結交了。
溫柔忍不住將凳子挪後些,環住她的肩:「何必如此悲觀呢?又不是一輩子被鎖在 這裡了。」
她抬頭看她,幽幽地問:「你是說,契約滿了後削髮為尼?」
這些人,非得把自己的未來想得淒淒慘慘切切嗎?溫柔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是 說把賣身契買回來,死腦筋﹗李嬤嬤是怎樣的人你信不過嗎﹖只要你攢夠了錢,她不會 為難你的。」
「你說,自……自立更生?」蘭靈皺眉。
「是啊。」她站起來轉了一圈,舒展筋骨後重新在梳妝台前坐下,繼續畫她的眉: 「自由自在的,不好嗎﹖」像她老娘,好動時繡兩張帕子托人賣,想偷閒時逛逛市集, 茶樓裡聽些八卦,再和小販討價還價,扠腰鬥嘴一番,樂趣無窮的樣子呢!
銅鏡裡蘭靈的嘴張了又合,終於確定她不是在說笑:「溫柔,你不想嫁人?」
「嫁人做什麼?」溫柔笑得冷淡,為修飾完畢的眉稍勾勒出最後一筆,然後拿起胭 脂在兩腮抹了些許。唔,大功告成!
蘭靈還想說什麼,小媚卻在這時推門而入:「小姐,你的梅子湯--啊,蘭姑娘好 。」小丫頭一臉驚訝,顯然沒料到蘭靈會待那麼久。
蘭靈立刻站了起來,淚痕未乾的臉上有著狼狽。她低著頭,匆匆告辭了。
掩上門,小丫頭立刻跳到主子面前逼供:「小姐,蘭姑娘和你說了些什麼?都哭了 。」
「體己話,你站一邊涼快去。」溫柔老實不客氣地搶過酸梅湯喝了一大口。哇!真 是久違了,這涼涼的,酸酸甜甜的好味道!
小媚眼珠轉了轉,不甘心就這樣放棄:「小姐,我跟你也這麼多年了,為什麼你就 不和我說體己話啊?」
「想聽體己話是吧?你過來。」溫柔很一本正經地拉著她坐下,壞心地附在她耳邊 悄聲道︰「下月初一,我就要下嫁你口中的那個肥豬王公子啦﹗姐妹一場實在捨不得與 你分離,我已經很有肚量地答應他收你做妾了。」
小媚一楞,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又被頑劣的主子擺了一道:「小姐﹗」
「好啦好啦,」溫柔拍拍她氣呼呼的小圓臉,「別老是探人隱私,做點正事吧﹗乖 ,幫我去把琵琶拿上來,我要先試幾個音。」
「哦。」被她吃得死死的小丫頭心不甘情不願地下樓去了。
一口氣喝完剩下的酸梅湯,溫柔擦淨了嘴,走到銅鏡前拿起紅紙放在口中抿了抿, 彎腰打量鏡中的自己。
呵……真的蠻好看的耶!嗯,去色誘康成小王爺都應該合格了。
她朝鏡中人笑了一笑。嘻,這就是她,自戀、自大、有時很蠻橫的溫柔。要嫁人? 等下輩子吧!不,應該說,要讓她心甘情願被男人踩在腳下,下輩子,下下輩子,永遠 都不可能!
聖賢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所以她決心謹尊聖賢言解救天下蒼生,自己養 活自己。男人……閃一邊涼快去!
第三章
果然是天做孽,尤可恕;自做孽,不可活。兩個時辰前送給封凝香的話,這會兒砸 回她臉上了。溫柔將琵琶上弦調好了音色,抱著琵琶一身的光鮮亮麗想要下樓,才走到 門口,冷不防那門竟「砰」一聲開了,虧她閃得快,不然一張臉可就成了鍋帖。
哇,誰來踢館啊?溫柔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便被一隻魔手揪住耳朵一路拽回屋裡 。
「哼﹗小兔崽子,給你一點顏色就開起染鋪來了啊﹖!你賠我的繡屏來﹗」
哇﹗倒霉了﹗「唉呦痛啊!嬤嬤饒命……別、別……我要是一失手砸了這琵琶、可 要一百六十兩銀子耶!」
「哼!下次用自己的琵琶﹗」看在她那把上好的樂器份上,李嬤嬤終於鬆了手。溫 柔連忙跳離三公尺,小心翼翼揉了揉被凌虐的左耳。哇咧好痛!果然薑是老的辣,身材 比她還小一號的老人家,下手不是普通的狠!
「小兔崽子,別以為我會這樣放過你,你賠我的繡屏來!」看李嬤嬤一張臉臭得可 以,足見她對那幅洛陽牡丹的繡屏是心痛得要死。
溫柔只好裝糊塗外加陪笑:「唉呀,不小心打翻酒壺的是封姐姐,嬤嬤您怎麼怪到 我頭上?」
李嬤嬤扠著腰白了她一眼:「你這兔崽子是我看著長大的!這壞心眼我會摸不清? 封凝香吶,所有的壞全在皮面上,潑婦一個,其實腦子裡空蕩蕩的一包稻草!哪像你呦 ,笑裡藏刀的小狐狸,滿肚子的壞水!」
看她裝成生氣的樣子,語氣中卻頗有幾分調侃之意,溫柔這才確定她的抱怨全是有 口無心。這下,她的膽子又大起來,放下救命琵琶,笑著跑過去環住老鴇的肩:「唉呦 嬤嬤,那我究竟是兔崽子還是狐狸精啊?」
「你呀,貧嘴!」李嬤嬤纖纖蘭花指在她額頭戳了一下,一張臉還扳得死死的。
「是是,小女子罪該萬死,小女子給嬤嬤陪不是,嬤嬤請坐。」溫柔將她扶到椅子 上,奉上熱茶,又非常諛媚地繞到她身後輕輕給她捶背。
唉,這會兒自覺十成十的小人模樣……真懷疑小媚是不是早聽見風聲,所以才迫不 及待地藉口和其它丫環結伴逛街,逃出去避難了?沒義氣的傢伙!也不過就是有事沒事 喜歡玩她兩下,這麼記恨做什麼﹖李嬤嬤滿足地喝了口茶,閒閒地扳著指頭數落:「你 們這兩個賠錢貨,就會給我破財!你知不知道那幅牡丹繡屏可是地地道道的蘇繡,名家 繪圖,名家繡線,開價六百兩白銀吶!你嬤嬤我好說歹說,差點磨破了嘴皮子才給他殺 到五百三十兩,你們這兩個臭丫頭竟敢拿酒來淋﹗還有那十壺紹興花彫,都是正宗陳年 貨,一滴水也沒攙過!值五十兩耶﹗還有紗幕二十兩、湘妃褟十兩、封凝香那件衣服十 五兩、那張桌子是十兩……還是十二兩﹖」
哇哇哇!越說越離譜!湘妃褟、桌椅也不過是打翻沾了酒,那繡屏也可以拆下清洗 啊,怎麼說得好像全都回天乏術了﹖「好了好了,下回我讓您扣紅包抵債總成了吧?嬤 嬤啊,您別皺眉了,小心會老哦!」溫柔趕緊拿這「老」字來賭她的嘴,免得她越說越 起勁,把紅香院所有的財產全來和自己清算一遍。
李嬤嬤白了她一眼︰「你以為嬤嬤我在乎你那幾兩碎銀子啊?小沒良心的,以後記 得多來找嬤嬤瞌瞌牙,我就偷笑了……嬤嬤老嘍!俊俏公子都不理了……」
「瞎說,嬤嬤一點都不老!您可是紅香院的天字號大美人啊!」溫柔撒嬌地摟住李 嬤嬤的脖子,心裡卻不期然地悄悄地震動了一下。她……已經有十多天不曾回家探望老 娘了。娘從來都表現得很淡然的樣子,但是……是希望常常看到她的吧?該回家去一次 了……李嬤嬤好像看得出溫柔的心思,拍拍她的手站起來,讓她站直了,伸手替她整理 胡鬧間弄亂了的髮絲:「你呢,沒事多回去陪陪可人,嬤嬤准你的假,嗯?」
「知道了。」溫柔乖乖地回答。
李嬤嬤對她不一樣,是大家都看得出的事,也許這也是讓封凝香抓狂的另一個理由 吧﹖從蘇杭第一名妓一路走來成為紅香院的主人,手腕高明、冷靜、理智到近乎無情, 是必備的條件。李嬤嬤算是個很好的,呃,老鴇。她不小氣,不刻薄,更不會逼良為娼 ,命龜奴們拳腳相加,但是要說她對姐妹們視若己出,那未免太虛假肉麻了。
只有對她溫柔,李嬤嬤是真的疼愛。或許因為她是出生在紅香院吧?從小除了老娘 ,她最喜歡在李嬤嬤身邊跟前跟後的,何況她的出生,有一半是因為李嬤嬤的恩准和共 謀,才會如此順利的。聽廚房的花婆說,李嬤嬤只對她們這兩個溫家女人另眼看待。嗯 ……是臭味相投的緣故吧﹖突然想起一件事,溫柔連忙問道:「嬤嬤,您有責罰封凝香 嗎?」
李嬤嬤翻了個白眼:「說了她兩句。什麼為什麼不小心啊,笨手笨腳啊……意思意 思就算了,不然還能怎樣?我要是真扣了她的錢,她不把你恨到骨子裡才怪。嬤嬤也不 希望她再找你的碴。封凝香呢,就是雞肚腸,氣量只有丁點大!你多避避她的風頭,嗯 ?」
「我會盡量。」只能這麼回答了。她的脾氣不是很好,能容忍的也有限度,不然也 不會逞一時之快,在眾目暌暌下將封凝香整得淒慘。用紗幕絆倒人家還可說是無意,但 是那曲「山坡羊」,多數人聽得出來是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