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船上只見樓砂解下自己的披風,一揚手,黑色披風不偏不倚落在她面前 ,讓她順手接住。
溫柔笑笑兜上,朝他拱了拱手:「多謝。」
從身邊侍從手裡接過琵琶,剛好讀見那人臉上來不及掩藏的不屑,船上小王爺也是 一臉錯愕。
嘿,人沒凍著最重要,還管它什麼繁文褥節!再說她是個妓,他們又奢求她把「女 則」讀幾遍?……嗯,嚴格說來是一遍也沒讀完,看了兩頁,就不屑地把整本書拿來當 草稿紙了。
走在回程路上,溫柔心裡不經意地想著樓砂。如果他是昨夜那蒙面人的話,那…… 果然是「再見」了﹗突然瞭解當時心裡的不安為何而來,身上還披著他的披風,是否代 表至少還有一次的「再見」?……唉!她忍不住歎氣。早知道年初就去城南江半仙那裡 卜上一卦了,今年她是不是剛好有顆姓樓名砂的掃把星當頭照?
王府出內賊其實和她沒關係、小王爺讓人行刺更和她沒關係,她……不會被捲入這 一團亂吧?
第四章
也許是這次遊湖經歷實在與眾不同,也或許真的是擔心吧!多數時候溫柔是倒頭就 睡,一覺到天明,這天晚上卻破例失眠了,半個晚上腦子裡盡想些有的沒的雜事,直到 天近破曉才迷迷糊糊睡去。
睡中無夢,等再次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唔……為什麼都沒有人叫她一聲﹖睡得 太晚了,頭有點昏昏沉沉。她揉揉太陽穴,隨手拉過椅背上的披風兜上,赤足下了床。
看到眼前的東西,溫柔挑了挑眉。一覺醒來,怎麼她又變得富些了?桌上堆著兩疋 光澤亮麗、繡工精緻的蜀錦,上面附著一紙薄簽,是用兩錠黃金鎮著的。溫柔拿起一看 ,直覺那字跡好生娟秀清盈,該是出自蘭靈之手吧?紅香院裡再無人有她那一手好字。
……唔,原來蘭靈是代小媚執筆。大意是說康成王府一大早就差了兩個人來,除了 原定的報酬,還多送了十疋蜀錦和五十兩黃金。李嬤嬤一開心就吩咐准她一天假,任她 睡懶覺。
末了,右下方畫了個方不方圓不圓的太陽,太陽下是一頭好夢正酣的豬……用腳趾 頭想也猜得出,這是小媚的真跡了!這丫頭,越來越不把她放在眼裡﹗溫柔將紙團起, 置之一笑。既然有一個下午的空閒,那……去看看娘吧﹗她打開樟木衣櫥翻了半天,挑 出一件白緞面刺金繡,彩錦滾邊的上衣,配紅綾襦裙,再加上一條金線薄紗羅披帛。嘿 ,老娘對她的服飾裝扮向來跳剔得緊,要去朝見,可不能邋邋遢蹋的了。
等她好不容易編好頭髮,插上簪釵梳蓖,又上了脂粉,已過了半個多時辰。溫柔連 忙下樓,和李嬤嬤打了聲招呼就出門去。走到一半想起兩手空空,又繞道十里香,買了 三鮮燒賣和蟹黃小籠孝敬,這才走出西城門。
溫可人的這棟宅子佔地頗大,兩年前買下時,在溫柔的堅持下兩人各攤一半,就這 一半,還是花了溫柔十分之六、七的積蓄。不過看溫可人住得開心,溫柔覺得也值了。 算是她的一點孝心吧!老娘都四十多歲的人了,再要她寄居紅香院也說不過去。
溫可人很有生意頭腦,那八十畝的地她自己住在主屋,剩下的七十多畝全拿了去出 租,當個快樂的地主,衣食無缺。不過,儘管稱得上是個富婆,她還是喜歡逛市集,殺 價撿便宜。溫可人常分辯說那無關錢財,只是一種生命的享受,讓她精力充沛……呵, 原來討價還價亦是養生之道。
一進大門,院子裡那棵洋桃樹上架著梯子,身材嬌小,風韻尤存的溫可人正忙著用 草紙包洋桃。洋桃果實汁多甜美,容易引來鳥雀垂涎,所以要趁果實眼看快熟,香味開 始外溢時,用草紙做袋將其套起,扎牢袋口。否則就只好日日空做樹下趕雀兒了。
看見溫柔,溫可人挑了挑眉:「咦,小兔今天怎麼有空來混?」
據說,當溫柔尚在襁褓中時,溫可人是和李嬤嬤一樣喚她為小兔崽子的,後來怕她 認錯親娘,溫可人選了「小兔」這個符合自己美女身份,較為斯文的暱稱。
「昨天賺了一筆,李嬤嬤放我假。」等她下了梯子,溫柔將手中的竹籃舉高到她眼 前,「十里香的三鮮燒賣和蟹黃小籠。」
「乖女兒,你老娘的肚子正餓。」溫可人親熱地挽著女兒走回正廳。她到後面洗淨 了手,又泡了壺茶出來,和溫柔對面坐下。
「咦,娘開始喝菊花茶了?」溫柔喝了一小口,訝異地問。而且還是野生黑菊,很 清熱降火,卻有股苦苦的味道。
「修身養性吧。」溫可人聳了聳肩,拈起個小籠包丟在嘴裡,邊嚼邊問:「這兩天 過淂好嗎﹖」
溫柔笑了笑︰「每天都差不多啊!無所謂好不好。」
「哦?我看你像是過得挺好,穿那麼考究。」溫可人又開始進攻三鮮燒賣,若有所 思地看女兒,「有什麼心事啊?」
「心事?沒有啊……」溫柔心虛地低頭喝茶。奇怪,好像從小到大沒什麼事逃得過 她老娘的這雙眼睛……溫可人哼了一聲:「是嗎?小兔,那沒事你打扮成這樣幹什麼, 色誘你老娘啊?」
色、色誘……溫柔一口茶差點把自己噎死,漲紅了臉抗議﹕「娘﹗想謀殺我也別用 這種方法!」
溫可人不理她,像模像樣扳著指頭:「除了見客需要,你打扮成這樣隆重我總共才 見過兩次。一次是五年前,你頭一天表演,再來就是我搬出紅香院那天了……財不露白 這句話還是你自己說的,怎麼這會兒倒像恨不得昭告天下似的﹖」
唉,被老娘這麼一說倒真是……她自己都沒發覺呢,只有在心慌時才會如此刻意打 扮塑造自己﹗果然知女莫若母,這句話,她不得不信服。
想了想,溫柔小心翼翼透露部份事實:「我……最近有點事,我怕會被捲入麻煩。 」
「麻煩?什麼麻煩?」溫可人有些在意了,「和你昨天去康成少王爺的畫舫有關嗎 ﹖」
「嗯……不完全是。」一時三刻也說不清,更怕娘會擔心,溫柔輕輕哀求:「娘, 別追問好不好?」
「娘不想看你這種坐立不安的樣子。」溫可人歎了口氣,順便將她兩的茶杯重新注 滿。
「我沒事……」溫柔撒嬌地將頭枕在娘的手臂上,突然間腦海中浮現出樓砂那張高 深莫測的臉,不覺輕歎了聲﹕「娘,為什麼有時候我不犯人,人卻來犯我呢?麻煩好像 會自動找上門一樣!……我是不是做錯什麼?」
「小兔,你想太多了。」溫可人揉了揉她的頭,弄亂了那頭刨花水修得整整齊齊的 髮絲,「不過,如果真的累了,那收手吧!娘本來是希望……算了,不說也罷。」
溫柔偏頭看她:「娘想說什麼?」
「沒事。」溫可人搖了搖頭,推她坐直了:「你呢,自己看著辦。你一直是個有分 寸的人,娘相信你的能力,不會把自己弄進什麼麻煩的處境。」
經老娘一說,果然感覺好些了。溫柔也拿起一個燒賣解饞:「嗯,不去想了,船到 橋頭自然直……」
「不直還可買馬騎。」溫可人順口胡縐,母女兩相視大笑。
「好啦!」溫可人笑完了,揉揉肚子起身拉女兒,「來,幫娘去把那些洋桃全套起 來。」
「又要做苦力啊?」溫柔故作無奈地笑著歎氣。
「廢話!不然女兒養來幹什麼的?」***自從她和溫可人說過話後,又過了三天 。這三天風平浪靜,靜得幾乎有股詭異的味道。王府那邊……什麼動靜也沒有。
這實在是十分奇怪的!那日她親眼看見,行刺之人一個沒漏全被活捉。照常理刺殺 小王爺是何等大罪,早該有人被推出來,舉行遊街、斬首示眾那一套了。可是沒有﹗這 兩天的杭州街上什麼亂七八糟的小道消息都有,唯獨沒有關於王府刺客的只言詞組。康 成王府……真是神秘得很!
可是,還有另一個發現,才教她真的有些迷惑。她……越來越厭倦自己所扮演的角 色了。
天底下,沒有哪個女子是真的喜愛「妓女」這個職業的吧﹖還記得她十四歲那年剛 出道時,每天疲於應付,心裡往往是說不出的煩悶。討厭無時無刻需要端出笑臉;討厭 客人色迷迷的眼光和粗俗言語;更討厭下流的動手動腳。後來漸漸習慣了這生活,懂得 圓滑,懂得凡事不去執著,才慢慢過得自在。雖然每每週旋在張家公子李家老爺之間, 心底淡淡的厭惡散之不去,但是,她是安適地過著每一天。那麼……為什麼現在這股厭 惡又開始轉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