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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皚銀

  多少個夜晚,滿身傷痕地躺在冰冷的地上顫抖,感覺自己連條狗部不如……

  世上有誰知道華夷王的真面目啊!有誰知道,那精巧絕倫的蘭苑,是她無法掙脫的牢籠啊!有誰知道她傷痕纍纍啊!

  揮袖飛旋中,腳上又傳來那熟悉的刺痛。這一次,她任憑淚水模糊了視線,將一切化為朦朧。

  再也不要了……她再也不要以歌舞為生!沒有人在乎,沒有人看得見嗎?她,早就已經舞盡了一生的傷心啊!

  「夠了。」

  突然響起的低沉聲音穿透她有些混沌的知覺,心中猛然一驚,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她斂袖低垂下頭,不讓看見臉上的一片淚痕。

  「我明白了……」耳邊傳來了靖朔王深重的歎息。停頓片刻後,他繼續說道:「蘭姬……本王賜你快馬一匹,黃金五百兩,准你自由離去。」

  「呀?」她震驚了,不由自主地抬頭,卻愕然發現那個擁有精兵強將無數的王者眼中竟然有淚光浮現。

  「果然是冠絕天下的技藝啊。」靖朔王深深歎息,「只是,若這非你所願,我又怎能勉強?往後……好好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吧。」

  「……」她無言了。這,是所謂的以仁德治天下嗎?

  「多謝陛下恩典!」蘭姬終於哽咽地擠出聲音,深深拜謝。風姿依然是那麼優雅從容,眼中,卻再次淌下了激動的淚水。

  終於自由了……

  騎在馬上,蘭姬隔著面紗,癡癡地回頭望著王城的朱漆大門。

  華夷王朝陷落了,華夷王也死了,而那個當初將她獻入宮中換取榮華富貴的財主樓萬生,如今,是不是正匆忙地捲起他的家當逃命呢?

  一切終於都結束了,可是……

  那是多ど漫長的五年哪!被關在深宮之中,度日如年地數著日出日落……心已如死灰,再也受不起人間的繁華,不堪面對滿城的車水馬籠,只願從此隱居山林,安靜度過殘生。就是終日只有青山綠水相伴,也再不要面對一切的貪婪和醜惡……

  蘭姬調回視線,淒冷地一笑。抿著嘴唇,她斷然一抖韁繩,催馬朝官道的方向馳去。

  突然,前方一陣塵土飛揚,讓她不由地勒住馬匹,瞇起眼睛細看。只見陽光下鎧甲閃亮,一名高大的武將騎著黑色駿馬,筆直朝她的方向飛馳而來。

  還來不及側馬閃避,對方那匹四蹄如飛的高頭大馬已經近在眼前。她的座騎受驚,突然長嘶一聲,人立而起!

  「呀!」蘭姬驚喘,連忙緊緊拉住馬鬃,眼看就要被摔下去……

  「吁……」低沉的男聲急叱,一隻大手迅捷無比地捉住她的韁繩,熟練地扯住。轉眼之間,已經安撫了她那匹白馬,讓它乖乖地站定不動。

  高大的男子鬆了口氣,連忙抬頭想要道歉,然而,等他看清眼前的倩影,卻明顯地楞了一下。

  一身素衣如雪,覆面的輕紗飄飄,雖然看不見容貌,但是如此清雅的風儀,已經飄逸宛若瓊台玉女,實在是他平生僅見。

  世上,竟然有美得如此懾人的存在!

  「將軍……」

  溫斂婉轉的聲音,讓他猛然意識到自己還扯著對方的韁繩。男子連忙鬆手,抱拳施禮:「對不住,在下魯莽,驚了姑娘的座騎,還請姑娘恕罪。」

  「將軍言重了。」蘭姬的心跳漸漸平緩,隔著面紗,看清了眼前男子的面容。只見他丰神俊朗,手提長劍,身跨黑馬,一身鍾甲如墨,玄色披風籠罩……

  那樣一身黑色的勁裝,那樣不怒而威的氣勢,應該就是靖朔王手下軍功最為垣赫、官拜「護國左將軍」的駱少罡吧?

  他……比她相像中年輕好多……

  蘭姬又打量了他一眼,在馬上微微欠身,「多謝將軍相救,小女子告辭了。」

  「等等!」駱少罡連忙喊住她,「恕在下冒昧,敢問姑娘是要到哪裡去?」

  到哪裡去?她……也下知道啊!面紗下,嬌艷的紅唇勾起一朵自嘲的笑容,含糊地回答:「往西邊去。」

  駱少罡點了點頭,「此處往西南方有座蛇山,山上匪眾糾集,姑娘若是西行,記得走官道,千萬莫抄小路而行。」

  「……」聽到這關心的囑咐,蘭姬心裡不經意地被微微牽動了下。

  似乎,很久了……很久不曾被素昧平生的人如此單純地關心過,久到她幾乎忘了她畢竟也只是一個「人」而已。

  蘭姬的目光微微閃動,依然疏離,卻少了一份冰冷。朝他點了點頭,她的語氣不自覺地滲入感激之意:「多謝將軍指點,小女子會謹記在心。」

  「那ど……姑娘保重。」

  「小女子拜謝將軍。將軍請自便。」朝駱少罡再施一禮,她一抖韁繩,輕叱一聲,飛馳而去。

  衣袂翩翩,輕紗飛舞,黑色的秀髮在陽光下宛如墨色珍珠閃耀。漸馳漸遠的佳人彷彿御風而行,即將回到瓊樓玉宇;風中,隱約仍有淡雅的香氣傳來……

  駱少罡勒馬目送她的背影消失,久久回不過神來,直到背後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才將他飄遊的思緒拉了回來。

  回過頭,只見一個苗條矯健的身形朝他這邊飛馳而來,銀色盔甲上寶石閃爍,點出了那人與眾不同的身份:靖朔國唯一的女將軍,柳寒曦。

  在他面前勒住韁繩,柳寒曦看了他一眼,淡淡問道:「回來了?怎ど楞在那裡發歆?」

  「沒有。」駱少罡匆匆回答,瞼上竟微微發燙,連忙扯開話題:「華夷的殘軍已經被我收降大半,其它的都逃了……華夷王如何處置?」

  「陛下說讓華夷國的人自己決定,結果被他的大臣們給殺了。」柳寒曦不屑地抿了抿嘴唇,「還真是多行不義必自斃。」

  駱少罡點了點頭,掉轉馬頭,和她一起往城內騎去。

  柳寒曦看著他,微微皺眉:「你今天看起來有點怪怪的。發生什ど事了嗎?」

  「沒有。」他立刻否認,只是在心裡掙扎片刻後,終於忍下住問道:「對了,可知道早些時出城的,那個一身白衣、遮著面紗、騎著白馬的女子是誰?」

  「騎著白馬的蒙面女子……」柳寒曦側頭想了想,「你是說蘭姬?」

  駱少罡吃驚地看著她,「蘭姬?!」

  「是啊。陛下本來要將她帶回靖朔,可是,她似乎不願意再當舞孃,所以就恩准她離開了。」柳寒曦回答著,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她眼中突然閃過一絲趣味,反問道:「怎ど……看上人家了?」

  「胡說什ど!剛才看見她出城,隨口問問而已。」駱少罡匆匆回答,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其實,心裡翻騰不已。

  原來她就是蘭姬!難怪……雖然不見容貌,卻讓人有強烈的感覺,那面紗之下的容顏,必定傾城傾國。如此的風華絕代,雖然見過的人只是少數,卻聲名遠播,十八歲之齡已經是當世傳奇……

  她,是最出色的伶人,也是華夷王視若性命的愛寵啊!

  想到這裡,不知道為什ど,心,競隱隱地感到失落了……

  深秋的山林裡,枯葉凋零一地。夕陽中,纖瘦的女子靜靜站立,出神地凝視著眼前隆起的新墳,和那塊嶄新的墓碑。

  華夷國樂府舞孃——蘭姬之墓

  呵……原來埋葬一切的感覺,不過如此啊,心中麻木又冰冷……只是不知道,過去所有的一切灰暗,是否真能從此長埋地下?

  「姑娘……姑娘?」跟在她身後的石匠見她一動不動地站立著,已經許久,忍不住出聲喚道,試探地問:「這碑文,刻得是否合意?」

  「嗯。」她回過神來,微微點頭,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遞上,「辛苫大叔了。多謝您。」

  「不、不敢當!謝謝姑娘才是……」在這邊境荒地,難得看見有人出手如此大方,石匠頓時眉開眼笑,差點忘記自己替人家刻的是墓碑祭文,實不該露出如此表情。

  藏在面紗後的臉看不出表情,只是那一雙明亮的星眸中,水光幽幽,讓人感覺遙遠而冷清。面對石匠的興奮,她沒什ど反應地再次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姑娘,請留步!」見她已經快要走遠,石匠如夢初醒,連忙開口喚道。

  優雅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她沒有回頭,只是簡單地問道:「什ど事?」

  石匠看了看新墳,又看她一身布衣卻依然美得讓人心折的纖柔背影,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是否……能請教姑娘的名字?」

  她沉默了片刻,隨即,柔和的聲音傳來,幽幽,輕得像是在歎息:

  「呂奉節。」

  不等石匠有機會再說什ど,她已經移動蓮步,翩然遠去。滿天夕陽下,柔媚的身影很快融入光中,再也看不見。

  雖然賺了這許多銀子,心裡滿足歡喜下已,可是不知為什ど,石匠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回到墓碑背面,按照那美麗女子手筆所刻下的那兩行篆書。

  脂脂血,殘燭淚,憶恨事,肝腸斷;屢逢劫數,情堪何處!世事如棋局,茫茫不可期,千古傷心誰人問?悲也,怨也,都化塵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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