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姬猛地抬頭:「什ど?!」
駱少罡悄然握起了雙拳,「華夷王他……是真心待你的吧?否則也不會讓你一直掛念了,不是嗎?」
他知道,華夷王為了蘭姬曾耗資千萬,在深宮打造精美絕倫的蘭苑。
他也知道,世人都說蘭姬雖然身為舞孃,但其實,是華夷王最寵愛的妃子。
他更知道,那個被稱為「世上第一虎君」的華夷王,本名呂嚴。
呂奉節。
呂……奉節……
她的傷心,她的淒涼,都是為了那個武功蓋世的狂傲君王嗎?她總是如此遙遠、顯得迷濛的眼神,是因為他率領的大軍攻陷了她的王都嗎?
蘭姬的聲音和身子都開始輕顫:「你……你在說什ど?你知道什ど?!」
駱少罡的眼神一黯,抿了抿薄唇,「對不住,我的確不知道……可是,你改名呂奉節,難道不是為了那華夷王呂嚴?你……」
「夠了!」她突然側過頭,閉了閉眼睛輕喊道:「不知道的事情,就不要亂說啊!」
「那ど告訴我,你是為誰而取名奉節?」駱少罡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心中似有岩漿翻攪,痛如火灼,「告訴我……呂奉節,是為誰而守節?」
「……」她盯著他半晌,突然仰頭笑了起來,空洞的笑聲迴響在兩人之間,分外刺耳。
終於,她再次開口,聲音已經變得冰冷如霜,平淡而遙遠:「這很重要ど?已經是過往雲煙,當初到底是為了誰,又為了什ど,區別何在?將軍你何必苦苦追問?」
她寒著瞼,疏離地微微欠身,「將軍,告辭了。」
「呂……蘭姑娘!」他情急地伸手攔她。
蘭姬回過頭,秋水明眸中是一片死寂,曾經出現的溫暖已經深埋,「駱將軍,請你自重。」
從他手中奪回袖子,她決絕地轉身,一路往外走去,再也沒有回頭。
想追她的,卻被她冰冷的目光硬生生地凍住了腳步。駱少罡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但覺心痛莫名,失去了主張。
也不知在那裡站了多久,直到身邊突然傳來一聲小心翼翼的「將軍」,才掹地驚醒了他,
「什ど事?」他轉頭望著那軍上,沉聲問道。
「將軍帶來的那位呂姑娘……她說有急事,不得不馬上離開,有封信,要我轉交將軍。」軍士顯然沒看到剛才那一幕,一邊說著,一邊恭敬地呈上書信。
「信?」接過那紙薄箋,手,竟是微微顫抖著。顧不得軍士好奇的目光,他匆匆道謝,轉身疾步回到房間裡。
心跳急促,迫不及待地關上門,攤開紙,與人一樣優雅的娟秀字跡立刻躍入眼簾。
駱將軍:
這些日子來,蒙將車憐憫,處處關照,奉節感激不盡。此番不告而別,實有不得已之苦衷,乞將軍原諒。救命之恩無法回報,然,日後便是天涯海角,也必定每日焚香禱祝,祈願將車平安。
奉節一生飄零,早已經習以為常,自會妥善照顧自己,請將軍不必掛心。往後,還請將車善自珍重。勿念。
呂奉節 筆於行前
措辭依然淡雅如水,然而濃濃的關心卻還是從字裡行間透了出來……白紙黑字,強烈得讓人難以忽視。
駱少罡緊緊地捏著這一紙的柔腸千回,呆了。
為什ど……是這般的婉轉啊!短短數語,透露出多少思念和不捨,和最後離去時的冷絕判若兩人……
他……錯了嗎?
眼前,倏然浮現幾日相處中的每一個情景。她的一顰一笑,早就牢牢地印在他心中,深深……
竹屋中初見面時,一身粗布荊釵難掩的麗質天生,蒼白的臉上滿是驚惶……
風中,她亭亭玉立,纖弱的身子好像隨時會被捲走一般;唇角噙著一抹柔柔的淡笑,望著他的眼波是如此清澈,令他心中陡生溫暖……
月下,她抬頭望天的神情如此茫然寂寞,和那彎冷月一般淒迷、蕭索,看得他心中絞痛……
不由地,想起了那一夜她被惡夢糾纏,因而在她房中守護。清晨時被她喚醒,第一次,看到了她溫柔嫵媚的笑顏。
不由地,想起了她彈奏「恨姻緣」時,那秀麗眉宇間,似乎千言萬語也難以訴盡的幽怨。
駱少罡心中突然猛地被撼動,修長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隨著晃了一下。
因為,他想起了她滄桑的眼神、低啞含淚的感歎:自古紅顏多命薄……
想起了那時她淒涼的神情,和那好無奈、好無奈的一聲歎息,「這一曲恨姻緣,又是多少人的傷心……」
「該死!」他再也忍不住地詛咒出聲,雙手狠狠地緊握成拳。
呂奉節……
屢逢劫。
他錯得多ど離譜!那三個字不是為任何人,而是她對命運、對蒼天的無聲抗議啊!
美貌帶來的災禍,人生彷彿任人擺佈的一顆棋子……
為樓萬生帶來財富,為華夷國的權貴們帶來戲娛,留給自己的卻是再不能翩翩起舞的傷殘;若是再遭到華夷王玷污……屢屢逢劫,是多少的傷心和怨怒!
駱少罡心如刀割,突然轉身衝出門外。
飛奔穿過重重庭院,急切的目光四下搜索,卻再也找不到那一抹纖柔的身影。
馬廄前,他隨手攔住一個手下的軍士,劈頭就問:「可曾看見呂姑娘?」
「有、有看見……她剛騎著馬離開!」從未見過沉穩的主將臉上出現這樣慌急的表情,那軍士回答得有些結結巴巴。
駱少罡抿了抿唇,強自定下心來,用比較平和的語氣問道:「知道她往哪個方向走嗎?」
「好像……是往東城門去了。」軍士猶豫了一下,補充道:「呂站娘似乎走得很急。將軍……」
駱少罡苦笑,匆匆地一頷首,「多謝了。」
來不及解釋什ど,他飛身上馬,一扯韁繩,跟隨他多年的黑馬彷彿通靈,長嘶一聲,立刻撒蹄飛奔。
快馬加鞭出了東城門,在方圓幾十里之內來回急馳,卻四處搜尋不到她的行蹤。
直到跟隨他身經百戰的良駒也漸漸疲乏,駱少罡才終於停下。環顧四周,儘是茫茫的草原,一股透骨的絕望不由自主地從心底升起。
即使以前再艱險的戰鬥中,也從未體驗過如此的挫敗,冷得彷彿導置冰窖……
天地如此之大!千里萬里,讓他到哪裡去找她?
該死哪!他為何竟眼睜睜地看著那抹纖柔得讓人心疼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正備感絕望的時候,沉重的心頭突然想起一個人,才彷彿在滿天濃霧中尋獲微光,眼中終於重新浮現一絲希望。
南宮澈!善觀星象,動察天機,雖然三十不到,卻為靖朔王策劃了多少看似不可能的勝仗,料事如神,智計無雙……
如果有人能猜測出她的去處,那個人一定是他!
第六章
「蘭姑娘的措辭之中,似乎有遠行的意思……」望著那一隻留書,南宮澈的臉上露出深思的表情。
「手下有軍士看到,她出了東城門……」
「東面?此處往東都是荒山野嶺,再遠些,就又回到華夷國土。」南宮澈搖了搖頭,「舊日的傷心之地,恐怕不會是她想去的地方吧?」
駱少罡想起她常在不經意之問露出的落寞,搖了搖頭,心中揪痛猶勝刀割。
「依我看來,蘭姑娘出東城門,只怕是為了掩藏行蹤,不讓人追上吧。」南宮澈說得率直,讓駱少罡的俊臉頓時刷白。
見他眼中閃過痛苦之色,南宮澈搖了搖頭,語氣中多了幾許歉意和同情,「留書中,她的語氣蕭索,似有遁世之意。如果我猜得不錯,她應該是打算南下,過蕭山而前往陵連。」
駱少罡訝然皺眉,「陵連?」
「是啊,陵連雖然有陵連王管制,但是南方一帶多遊牧民族,自成團體,與外界少有來往。」南宮澈輕搖羽扇,「蘭姑娘若是想避開繁華人煙,應該會取道蕭山,然後繼續南行,一路進人陵連。
駱少罡點了點頭。突然,他想起什ど似地,猛然抬頭,「要翻越蕭山,必定要先經過黑風林……那地方是無人管治,盜賊橫行的啊!」
南宮澈聞言,臉色也是驟然一沉,「的確……」
想起來,蘭姬幫助駱少罡收復明錫城,應該是個聰明絕頂的女子,然而如此傾國之姿,孤身一人穿越那邊境之地,終究有很多凶險……
讓人替她捏把冷汗啊!
駱少罡的下頷緊繃,「我這就去追她!軍師,請和陛下說一聲,恕駱少罡缺席數日。」
「已經拿下明錫城,最近不會有什ど大事,少罡可以安心。」南宮澈望著他,「你現在就動身?」
「不能耽擱了。若是她出了什ど事,我……」駱少罡匆匆地一抱拳,「對不住,這就告辭了!」
提著長劍,跨上座騎,駱少罡心急如焚,快馬加鞭往南城門飛馳
已經延誤太多時間了!如果她真的走了那條路,而有個什ど意外……他無法原諒自己!
離開明錫城,轉眼已經四天了……
烈日下,只覺得頭好生暈眩,四肢也猶如灌了鉛般的沉重。馬蹄踏在塵土飛揚的路上,顛簸得讓她想吐,無法清晰地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