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姑娘,螻蟻尚且偷生,你幹嘛還白白的跳崖自殺!」
阿好死命抱著杜月娘往後拖。她原就粗壯高魁,力氣可比一般莊稼漢子,杜月娘嬌弱的力氣怎比得過她,幾番掙扎下,就被拖到後面較安全的地方,兩人跌坐在地。
心知自己是自殺不成,望著眼前幾尺、卻又似遙遠如萬里的崖邊,杜月娘悲從中來的掩著面痛哭起來。
莫非是她的苦難還沒有受盡,老天爺要她留在人間繼續受折磨?!
見白衣姑娘哭得這般悲切,阿好心慌得不知道要怎麼辦,只得笨拙的拍撫著白衣姑娘單薄的肩胛,安慰道:「姑娘,快別哭了,有什麼困難你說出來,說不定我能幫你解決。我們人有手有腳,還有腦袋瓜子可以想辦法,沒什麼事可以難倒我們!如果你自殺死了,事情還是沒有解決,你可不要再做傻事了。」
杜月娘捂著臉,啜泣的搖頭,「既然一切因我而起,只要我一死,一切事情也都會自動消除。」
阿好憨直的腦袋從沒遇過太複雜的事,她只是依著她日常生活所遵循的道理來規勸杜月娘。
「姑娘,這天地日月輪轉不因為我們這些凡人而開始運轉,同樣的,也不會因為少了我們而停止轉動。事情會起是因為許多人的參與而發生,所以它既不會因為你一個人而生成,也不會因為你一個人而消除。」
杜月娘愕然的停下哭泣,垂下手臂。
事情是因眾人而起?阿好的直言直語點破了杜月娘的心結。
是呀,若不是張舒行在酒樓見了她的美色而起意,若不是丈夫為了自己的私利而賣妻求榮,今天她又怎會誤殺了張舒行?!一切因他們兩個的色慾和背義而起,怎能用她這條命來抵他們的罪過。
朝陽的頂端終於冒出山頭,金色的光芒照在杜月娘的臉上,更添一分蒼白和羸弱,阿好看清杜月娘的面容,驚訝的「哇」了一聲叫出來。
「姑娘,你好美喔!美得像……像……」阿好扯著粗黃的辮子,就是找不到個東西可以和杜月娘的美相比擬。
在她的生命中,吃飽穿暖已經耗盡她全部心思,哪還有機會去接觸什麼細緻的物品。
提到她的美艷,杜月娘瑩白的淚珠又滴了下來,惹得阿好又慌了手腳。
「姑娘,你快別哭啊!如果我說了什麼惹你傷心的話,我道歉就是了,你別說哭就哭啊!」阿好急得在杜月娘的身邊團團轉,用袖擺小心的拭去杜月娘的眼淚。
杜月娘看著自己眼前那張純樸擔憂的面容,一張無心機的臉因關懷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人而緊張得皺成一團。
這才是老天爺創下最美的一張臉啊!
杜月娘伸手,撫摸阿好粗糙的面頰。「妹子,你才美得教姊姊汗顏呢!」
阿好愣愣的直搖頭,「姑娘,阿好知道自己長的什麼樣,你不用安慰阿好了。爹娘生阿好這副身子,好手好腳,健康得沒病痛,阿好已經很滿意了,至於美醜,就不用太計較了。」
杜月娘扯出一抹感歎的輕笑。
如果她以往的生命,也有一位如這位「阿好姑娘」來點破她,她的人生是否會較明亮?
她握著阿好做慣粗活、長滿厚繭的大手,誠心道:「就是你這份心,才教姊姊讚你美!」
阿好還是不懂。這份心?什麼心?全部的人不都是一樣一顆心嗎?
回看阿好直愣的眼光,杜月娘撫上自己的臉頰。「妹妹覺得姊姊很美?」
這次阿好毫不猶豫的就點頭。「姊姊是阿好活了十八個年頭,看過最美的了!連王大嬸家門前面種的白花,都比不上姊姊的美呢!」
這是阿好所能想出來最讚美的詞了。
杜月娘眼界落在山頭間浮蕩的白雲,幽幽的聲音,告訴阿好這張她稱美的臉,為自己這一生帶來多少的苦難。
☆☆☆
「什麼?!你的相公真的這麼壞心眼?」
聽完杜月娘說完她這一生的遭遇,阿好氣憤的在原地繞圈子跺腳,難以置信天下竟然有這樣的壞坯子,居然連自己的妻子都賣!
「聽到姊姊殺了縣太爺的兒子,妹子後不後悔救了姊姊?」
「當然不後悔!這事不怪姊姊,是那縣太爺的兒子太可惡了,我就常聽王大嬸的孫子說,縣太爺的兒子仗著他老爹的勢力,在城裡作威作福,強搶民女;落到這個下場,是他自找的!」
阿好說得義憤填膺,恨不得這個張舒行就站在她面前,讓她好好的揍他幾拳,替杜姊姊出氣。
杜月娘感激阿好的義憤,也憂慮自己往後的生活。
自殺尋死的念頭一過,她已沒有慨然面對死亡的勇氣;但她不想死,縣太爺也不會給她活路呀!
「張舒行的死或許是他自找的,但他這一死,他爹必定為他報仇而四處逮捕我,天下之大,已無我容身的地方了。」
「不會的!」阿好握住杜月娘的雙手,「杜姊姊,我和我哥就住在這座山的南麓,三餐只吃硬餑餑配白開水,住的屋子又常漏水,不過如果姊姊不嫌棄,就先住到我家來,等縣太爺抓你的風聲過了,我們再來想辦法。」
杜月娘驚愕阿好居然肯幫她幫到這個地步。「你不擔心捕快追來,連累了你?」
阿好咧開純善的笑容,「我爹娘生前常說我們這名字,用意就是要我們心存善念、多做好事,今天杜姊姊你有難,阿好怎麼可以眼睜睜的看你被縣太爺處死呢!大家有難,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嘛!我家就在這座山的半山腰,地處偏遠荒蕪,很少有外來人,姊姊你躲在我家,不會被人發現的。」
杜月娘感動的反握住阿好的手,「阿好妹妹,你這份恩情,姊姊記下了,來生做牛做馬,定當結環以報!」
阿好被杜月娘認真的口氣嚇到了,連忙拉她起身。「好了,姊姊,這是阿好應該做的,你就不用記掛在心上了。姊姊,你穿得這麼單薄,我看我們還是先到我家去,有什麼事,等到了我家再說!」
杜月娘隨阿好站起身,看到崖邊的一抹金光,頓住了腳。「阿好妹妹等一下,姊姊的金釵掉了,我去撿回來,免得披頭散髮的,讓你哥留下壞印象。」
阿好一瞥金釵掉落的位置,馬上阻止杜月娘。「杜姊姊,金釵我去撿就行了。」
杜月娘看阿好這般緊張的模樣,感動的說道:「阿好妹子,你放心,姊姊已經沒有輕生的念頭了,只是純粹想撿回金釵。」
阿好還是不放心。「崖邊風大,還是我去好了。」
拗不過阿好的堅持,杜月娘只好點頭同意。
阿好一步步的走向崖遢,今兒個風真是反常的大,呼嚕呼嚕的在崖邊打轉著,阿好小心翼翼的走到崖邊,瞄一眼不見底的斷崖,心驚的趕快移回視線。
斷崖壁面凸石猙獰,她看了就怕,杜姊姊好大的勇氣,居然敢往下跳!
阿好不敢多想的彎下腰撿起金釵,在她還來不及直起身的一剎那,一陣詭異的狂風忽然從崖下捲上來,風勢大得將阿好吹得站不住腳的往崖邊退了兩步,正當阿好勉強穩住身子的那一刻,身後一股莫名的推力,將來不及出聲的阿好推下了斷崖。
一切發生得那麼快,直到崖邊看不見阿好的身影,杜月娘才猛然瞭解發生了什麼事,驚叫一聲的奔到崖邊往下望。
詭異的風似乎已達到目的的止息,崖下依然是翻飛的白雲,阻斷杜月娘的視線。風停雲息的平靜,哪來阿好的身影!
「阿好……」
第二章
迅速下墜的感覺,耳中咻咻的風聲,都不如眼中所見壁面快速上升的景象來得驚心動魄、真實駭人!
眨了兩次眼,眼睛所見的景象才傳達到僵直的腦中;阿好後知後覺的瞭解自己墜下崖了,她嚇得閉上眼睛、放開吼嚨死命的嘶吼:「啊--啊--啊--」
她摔下崖了!杜姊姊的金釵還在她手中呢!
杜姊姊會自責嗎?她往後會怎麼辦?她不會為了她跑去求救,而暴露自己的行蹤吧?
剎那間,阿好腦中轉了七八個念頭,想的不是從前和哥哥相依為命的種種,而是杜月娘的安危。
這麼恐怖的滋味怎麼有人敢跳崖?如果她萬幸不死,她一定要詔告天下人,跳崖下墜的恐怖。
尤其是杜姊姊,叫她千千萬萬要珍惜生命,否則跳崖的結果不是摔死,而是活生生的被自己嚇死!
「啊--啊--啊--」阿好拚命的叫著,滿腔的恐懼只有靠尖叫來發洩。
奇怪!她都已經叫這麼久了,怎麼還沒摔到崖底呢?該不會剛剛全是自己的錯覺,其實她根本沒有墜崖吧?
想到這,阿好閉上了嘴,冒險的睜開眼--咦?
這一看,阿好驚奇的瞪大了雙眼。不是才剛天亮,太陽升出山頭,現下不是應該天光大亮了嗎?怎麼她眼前看到的,卻像是烏雲掩住了日頭,一片昏暗無光。